天稍微泛起些亮光,屋内勉强可视物的时候,杜宣缘还在自己这些年难得安稳的一觉中好眠,忽然被外边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翻身,推开一条门缝,只见无数同僚穿戴整齐,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 太医院所有人,皆是寅时初便起来收拾着开始干活了,根本没有时间早起洗衣服,毕竟再早点那跟深夜洗衣没什么区别了。 杜宣缘这些年只有在策划着逃跑的时候会起这么早。 她目瞪口呆地目送着这些人离开,想起院正说的让她今天休息一天,立马把房门合拢,一头扎进被子里,用尚且带着余温的床榻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明天,乃至以后的每一天,可能都要早上四点半去上班。 杜宣缘焦虑着焦虑着,就又睡了过去。 等她依着自己的生物钟从回笼觉里苏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时。 杜宣缘抓了抓小陈太医顺溜柔软的头发,起床穿戴整齐,又出去摸了把昨天晚上晾的衣服,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收回去。 随后她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小陈太医攒下的几两碎银。 医使月钱不过一两,这工作虽然不给交五险一金,但好在包吃包住,小陈太医干了小半年总还是攒了点钱。 杜宣缘掂量掂量手中的银钱,嘴上絮絮叨叨着:“抱歉,小陈太医,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先借你几两银子,权当你投资了,等你醒过来,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说完还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怎么一股渣男语录的味道。
第10章 诊金 皇城可以说是一个国家最繁荣的地方。 杜宣缘上次在皇城这样闲逛还是两年前,不过当时在伺机逃脱,根本无暇游览皇城胜景。 逃是逃不掉的,就算从吴王手中逃离,也还是在系统这个混蛋玩意的操控下,落入皇帝手中,她就像个物件一样身不由己、几经转手。 不过杜宣缘看得很开,没沉浸在感怀伤秋的情绪,乐呵呵在坊市间转悠。 她看中一枝竹节簪,打磨圆润,入手细腻,正在摊位前细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二哥”。 一开始杜宣缘没反应过来,直到此人在后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杜宣缘一面转身一面拉开身距,这个动作顺势把那截袖子从对方手中扯出。 “果真是你,二哥。”来者是个少年,容貌普通,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就是脸上的表情很是欠揍,“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背弃三叔,去做了低贱的太医。” 杜宣缘:…… 好想把史同满拉过来啊,他俩一定会打得很精彩。 少年不知道他面前的“二哥”还有心在腹诽,看着这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锯嘴葫芦嗤笑道:“做太医有什么好?听说你昨天都被撵出去了,要不是陛下开恩,你恐怕早就灰溜溜来求三叔把你认回去。” 杜宣缘心说他们的消息还挺灵敏的,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就已经传开了。 她不想再听这个跳得欢的小猴崽子逼逼赖赖,只扫他一眼,冷笑道:“确实是陛下开恩,陛下要不开恩,你以为你的人头能保得住?” 谋害皇太后可是抄家大罪。 少年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没想到“陈仲因”能说出这样置家族于不顾的大逆不道的话。 这仿佛也侧面说明,陈仲因确实完全不要这个家族了。 他又莫名慌乱起来——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关于这位族兄如何聪慧,将来一定有光耀门楣的时候,会是他们陈家发扬光大的希望。 这样一个承载了整个家族期望、被全族精心供养的人,怎么能抛弃家族,去做那些不入流的蠢事呢? 少年急忙拉住杜宣缘的衣袖,放软语气道:“三婶病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在念着哥哥。” 杜宣缘撇下他的手,她到底不是陈仲因,没有那些对家人柔软的心肠,只淡然道:“未经陛下派遣,我等不能擅自为他人出诊。” 像对方的话不是对一个儿子说的,而是对一个大夫求医。 少年被她这么漠然的态度噎回去,只顾及此地位于闹市,不好撕破脸,但面色依旧难看,道:“你不仁不义不孝不悌,就算暂时保住太医的职位又如何?陛下早晚会看清你的为人,将你逐出太医院。” 说实话,这个世界郎中的社会地位并不低,更何况是在宫里当差的太医。 只是陈家对陈仲因寄予厚望,希望他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若能当上大官,提携族中亲眷那更是再好的不过。 做太医顶了天也就是五品院使,还是只能在太医院这块地方说得上几句话,那能有什么用? 杜宣缘也不清楚陈仲因的心思,她既没有为家族奉献的意思,也没有像小陈太医那样执着追求的理想,她没那个底气也做不出合理的解释,此时此刻只想摆脱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 正此时,杜宣缘一抬眼,扫到人群里夹着个史同满,正行色匆匆往迎南坊去。 杜宣缘心说:巧了,刚还想介绍这两人认识呢。 她立马上前拦住史同满,热络道:“史兄,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史同满压根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老熟人”,突然被她拦下来也是一诧。 他也想不通“陈仲因”为何拦自己,又做出这副亲近的模样,但他心下急切,只道:“我有要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我今日闲暇。”杜宣缘也不拦他路,跟着他一块走,“若有需要,我也能助君一臂之力。” 史同满脚下步子不停,听见杜宣缘的话思索片刻后便应下。 杜宣缘眉峰一跳,这个对陈仲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家伙居然这么轻易就应下要自己帮忙的话,看来确实是大急事。 这两人旁若无人一番对话,已经走出三五丈远,直接把那陈家的少年丢在身后。 少年看史同满,也知道这陌生人是族兄的同僚,那些关于太医的不满是一个屁也不敢放,只能眼巴巴瞧着两人离开。 史同满确实是往迎南坊去。 这片居住区地价便宜,但离皇城的中心皇宫还怪远的,如果史同满住在这儿,他要早上四点半去太医院应卯,起床的时间至少要早一个小时。 杜宣缘跟着他走,半路上问:“史兄今日不上值?” 史同满对“陈仲因”一口一个“兄”叫得浑身不舒服,他压着不满道:“我向院正告假了。” “想来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才能让史兄这样勤勉敬业的人暂且放下工作。”杜宣缘非常擅长戴高帽。 史同满抿嘴,越发觉得今日的陈仲因叫他不适应。 好在后边杜宣缘就闭嘴了。 他们走进一处小巷子,又绕过几个圈,终于停在一道窄门外。 史同满上前叩门,里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应答声。 没多会儿,便听见隔音不大好的木门另一边传来“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伴随着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一声艰难的“吱呀”,一个瘦小的孩子站在二人面前。 她看着史同满很是高兴,正要迎上前,又瞥见一旁的杜宣缘,尽管陈仲因的长相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这孩子依旧露出警惕的神色。 史同满这天天拽个二五八万的脸难得柔和下来,使劲揉了揉面前小孩的脑袋,把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 “阿春,走吧,小冬怎么样了?”史同满像是忽然成熟不少,拉着小孩的手迈步走进那拥挤的房间里。 “还烧着,早上吐了一回。”阿春被他带了进去,还时不时向杜宣缘的方向瞥。 “那是哥哥的同僚。”史同满一句话将阿春的心防卸下,又道,“他的医术比哥哥好,小冬很快就没事了。” 真稀奇,居然能从这张把陈仲因贬得一无是处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史同满发现杜宣缘在看他,人有些不自在,但杜宣缘没吭声,他也就学着她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阿春没发现大人间的眉眼官司,一听哥哥这样说,立马开心起来,朝杜宣缘咧了个大大的笑脸。 这样简单又傻气的笑叫杜宣缘忍俊不禁。 她跟着史同满进到这间屋子里,地方也就比小陈太医那间一贫如洗的房间大一点儿,却挤满了东西,杜宣缘瞟几眼,发现多是些旁人不要的东西,诸如豁口的碗、盆,被清洗干净堆积在这里。 屋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床榻,只用洗得发白的粗布铺了一大块地方,几个孩子赤着脚踩在上边,围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小孩,在听到动静时纷纷回头,各个都很瘦削,可眼睛黑得发亮。 杜宣缘看了眼,向正在把脉的史同满问道:“令尊令堂不在吗?” “死了。”史同满如是说,一点儿读书人的委婉都没有。 杜宣缘数了数,屋子里有六个小孩,因为瘦弱杜宣缘也判断不准他们的年纪,只能确认这些孩子都是能跑能跳,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的年纪。 老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史同满的爹娘没了,他一个人要拉扯这么多弟弟妹妹,难怪瘦成这副模样。 不过杜宣缘想起史同满昨晚不抢在伙房用餐,而是在放值后“回家”吃,又生出几分疑窦。 就家里这群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能在公司食堂解决用餐问题,还会回来跟孩子们抢东西吃吗? 杜宣缘不动神色,看着史同满手指搭在小冬竹竿一样的手腕上,敛眉感受脉象。 片刻后,他看向杜宣缘,有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自己起身走到一旁的瘸腿桌子边拟药方。 小冬的手腕甚至都被晾在薄被外边,瘦骨嶙峋的,还朝杜宣缘露着半张蹙眉浅眠的小脸,可怜巴巴的。 干嘛?道德绑架啊? 最后杜宣缘还是用了术精岐黄的技能卡。 在史同满写好药方后,她走上去删改几处,重新递给史同满。 史同满又检查一遍,发现杜宣缘删改的地方都是药性更加温和,又较为价廉的药物,几相综合下,不仅药效更好,价格也降低不少。 他心里泛起些酸涩来,心道:陈仲因确实比我灵活变通多了。 不过人家帮忙在先,史同满不曾将自己满腹腥臭的情绪表达出来,只捏着记载着药方的劣纸,带着几分涩意开口道:“我出去抓药。” 将一切尽收眼里的杜宣缘当什么都没看见,等史同满走后就在屋子里转悠,目光从还未来得及收拾、泛着油光的呕吐物上扫过。 抓药、煎药,将药汤给小冬送服下去后,史同满叮嘱着家中的弟弟妹妹多加看顾,随后准备回太医院继续上班。 杜宣缘是蛮佩服他对工作的热爱。 不过她也没跟史同满分道扬镳,反悠哉游哉跟在他后头——帮他出这一次诊,自己总得得到点诊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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