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循着伴随着她推门动作抛洒而入的日光,看清这个小房间里的摆设后,这么多年历经风风雨雨的杜宣缘都看呆了,随后恍然大悟—— 难怪张渥会因为她犹犹豫豫的表演联想到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这件事。 小陈太医这房间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虽然称不上一箪食一瓢饮、家徒四壁,但也能算是空空如也。 除了一张铺着草席的床、一张用来写字的书案及书写用品、一方竹椅、一个放置脸巾与小盆的小架子,几乎没其它的东西。 小盆里还有些清水,想来是陈仲因留待晚上洗漱用的。 他今早上值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杜宣缘捧着老爷子送的衣服,左看右看,没发现能把衣裳先搭在哪儿。 好在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杜宣缘暂时把衣服放地上也没事。 她在这一览无余的房间里环视一圈,终于在床尾的架子上找着一套洗干净晾干的里衣。 门窗关好,身上捂了大半天的杜宣缘手脚麻利地粗略擦拭一通后换上干净衣服,张渥送的那身套在外边的衣裳不必说,就是陈仲因的里衣杜宣缘也没什么嫌弃。 毕竟身体都归她用了,一套衣服算什么?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杜宣缘这个好奇心旺盛的老流氓换衣服的时候还拨弄了一下小陈仲因,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乖巧木讷的小太医资本还挺雄厚的。 换好衣服,杜宣缘一通好找,才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盆,将脏衣服丢进去,接着再环顾四周,确认陈仲因只有两套换洗的里衣,一套平日上值的工作服。 虽然长辈赠旧衣给晚辈有宽慰和青睐的意思,但杜宣缘觉得陈仲因确实没多少衣服,张渥还是怪细致入微的。 不过想想没几件衣服还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这么严实,小陈太医真是一个端庄的乖孩子。 换完衣服杜宣缘没着急去完成院正给自己派的任务,而是拿起陈仲因书桌上的东西细看。 桌面上的书籍、纸张摆放整齐,杜宣缘一开始翻看的时候还以为手上的书是陈仲因从太医院藏书处借阅的医书,翻到最后才发现这是陈仲因自己手写的,还没写完。 字体方正清雅,字距与大小相差无机,是跟他本人一样的刻板严谨,放现代妥妥一个打印机成精了。 杜宣缘又折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发现陈仲因写得全是行医过程的经验之谈。 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专业术语,但看看也能知道这是实打实经历出来的,包括日期、天气、患者性别、患病特征等等讯息。 可陈仲因自己说他是从春闱考场上逃出来参加太医院考核成为太医的,从春闱结束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五个月,他哪里来得这么多“经验”? 若说是上一届会试,那也是三年前了,陈仲因看着不过十七八岁,那时才十四五岁,就是再天才,在家里阻挠的情况下硬学,恐怕也达不到考进太医院这种水平吧? 况且杜宣缘看陈仲因这个人,确实不像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皇宫里浸淫三年多的人。 杜宣缘又想起那群医吏见到陈仲因时的反应——他们甚至比陈仲因真正的同僚在初见他时的反应还要淡定,看起来跟这个满眼只有学医的小陈太医还十分熟稔。 陈仲因知道宫中奴仆在哪里就诊,他会和医吏研讨医术,汲取他人的实战经验并记录成册。 杜宣缘立马便得出来这个结论。 但与此同时,杜宣缘又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陈仲因年纪小,进太医院还没几个月,放在现代某些要求高的医院里,恐怕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这么个情况,怎么会有人敢让他经手皇太后的药物啊? 杜宣缘合上陈仲因记录的书册,整整衣袖后带着疑问走出房间。 她离开这片太医院医使居住的地方时,回头看了眼,确认自己的住处在“谨行所”。 院正这派任务的NPC原先是叫她去制药堂帮忙炮制药物的。 太医院的药材虽然是从宫外采买,但还有许多未经炮制的生药需要医使们先行处理。 杜宣缘觉得这才是初来乍到的小学徒应该干的事情。 她根据原先到处乱逛记下的地理位置,很顺利来到制药堂。 这里有很大一片场地用来晒药,杜宣缘看见许多药童正在忙忙碌碌地搬动竹筐。 她正往里走,忽然听见一道颇为刻薄的声音自耳边炸开: “院正吩咐下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您老这是又中途下水去捞了个人,现在才到啊?”
第8章 你属泰迪啊! 陈仲因上午的“奇遇”已经传遍太医院了,但显然许多人并不相信他是路过救人。 出宫的路与那一处荷花池并不顺路,陈仲因为什么会跑到那里去还是个大问题,不管怎么说,这太医院中总有人对陈仲因心怀恶念。 杜宣缘心下感慨一番人善被人欺,偏头看向刚刚对自己阴阳怪气的人。 那是一个干瘦的青年,陈仲因本身就已经算清瘦的,但比起此人弗如远甚,这人看着活脱脱一个白骨精,浑身上下榨不出来二两油。 杜宣缘看着他卷起半截袖子后露出的伶仃手腕,只觉得伸手就能给他掰折咯。 “还当自己是少爷呢?近日要用到糖参,还不快去复潮扎孔?”他指了指旁边那些在日头下白白胖胖的人参这般说道。 那边已经有两个药童正在收拾,杜宣缘扫了眼,没用术精岐黄的技能卡,依葫芦画瓢地拿湿巾包裹住人参,数了五息后松开,学着药*童的模样在上边扎孔。 杜宣缘在这上边摸到一层滑腻腻的糖浆,天气热,全化下来粘在她手上。 她老老实实干了会儿活,尝试着跟身边人套近乎,问一旁的药童道:“谁着急要这糖参啊?” 这个问题杜宣缘是根据方才那“白骨精”说话的内容提供的讯息推测斟酌出的。 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问,于是药童也随口答道:“二皇子要用。” 这也算提到杜宣缘的老熟人了。 二皇子是淑妃所生,还不满一岁,年纪小加上胎中不足所以时常生病,也是淑妃博皇帝怜爱的重要道具。 “二皇子年纪那么小,能用人参吗?”杜宣缘接着聊下去,她知道人参大补,但二皇子虚得跟怏鸡似的,难道不会虚不受补吗? 可这句话出口,药童却奇怪地看了眼她,药童年纪小,不曾多想,只道:“所以用的是园子里栽的六年参,还是提早挖出来的,用浸糖的法子炮制啊。” 言下之意,这些都是削减人参药力,让它可以给体弱的二皇子使用的办法。 杜宣缘笑着点头,背后冷汗却要滴下来了。 她实在是对医学一窍不通,这些连太医院中的小童都知道、近乎常识的内容,在杜宣缘这儿确实闻所未闻的新奇知识。 好在跟她闲聊的对象只是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 杜宣缘一边手脚麻利的干活,一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绝对不能再掉以轻心,暂且做一个锯嘴葫芦就好。 料理完这些险些叫自己马甲落地的人参,杜宣缘又被“白骨精”调遣去园子里浇肥。 她乱逛的时候见到过园子,乍一看像是菜园,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其间栽种的皆是草药,许多药材还是新鲜炮制的最好,是以太医院内专门置下一处园子种植草药。 浇肥的肥料是草木灰混水,至少比粪水让人更好接受些。 不过想想也是,谁敢给皇帝及宫中贵人们用粪水浇出来的东西? 杜宣缘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后,才抄起水瓢拎着水桶给园子里的草药浇肥。 她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还能一心二用思索着陈仲因在太医院里的处境,与自己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杜宣缘想着想着,在低头扫了眼灰不溜秋的肥水时,忽然想到:这些草木灰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前边几个浇水药童的声音打断。 只听他们先是不满的小声嘀咕着:“……在制药堂跟个大爷似的,只会支使我们干活……” 而后有人指了指杜宣缘,他们像是找着一个目标一样兴奋起来,对杜宣缘道:“陈太医,你和史同满都是医使,都是今年考进来的,怎么甘心任他驱使呀!” 他们不知道是单纯想笑话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太医,还是想挑拨医使与医使间的关系,又或许是兼有之。 杜宣缘低着的脑袋眼珠子一转,心道:这史同满应该就是那“白骨精”了,时人称呼旁人大多称呼字,也不知“同满”是他的名还是字。听这几个药童的意思,史同满与自己官级相同,又没多多少经验,但却对陈仲因颐指气使…… 种种思虑从脑海中划过,杜宣缘却只是笑着说:“他看着身体不好,我不与他计较。” 瞧他一副和和气气,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几个小童嘻嘻哈哈一番,反揪着她语中“不慎”带上的错处,笑嚷着:“病秧子!病秧子!陈太医说史太医是病秧子哈哈哈。” 看样子这些药童尽是挑拨是非的好手。 杜宣缘没再继续搭理他们,只低着头干手上的活。 她敢打赌,任这群贼小子这么嚷嚷下去,最迟明天就能传到史同满耳中,而看史同满那刻薄又轻蔑的样子,绝对会找上门来。 不过杜宣缘要的就是对方主动找茬,她背着小陈太医的人设,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般钓鱼执法,看看这条看上去不大聪明的鱼会不会如她所料的咬钩。 杜宣缘不知道自己是高估还是低估史同满了。 他甚至没等放值就找到杜宣缘讨要说法。 彼时杜宣缘正在跟其他医使、药童们搬今天晾晒完毕的药材,等这个活干完,他们再去伙房对付一顿晚餐,除却今晚要在院中当值的人,其他人便可以散去。 史同满怒气冲冲跑进来,杜宣缘瞥见了,但她低着头不作声,只当自己专心手上的活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史同满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陈仲因!你跟我过来!”他拉着杜宣缘往屋后去。 杜宣缘堪堪扶稳手上的竹簸箕,将它交给身旁人,才跟着史同满走。 她干了一下午的活,几乎没说几句话,盖因小陈太医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才蒙混过去。 不过杜宣缘的耳朵可是竖了一个下午,除却听到些太医院里的事情,还知道不少人的名字或外号,只是外号这种东西常常是特定的人才能叫,所以杜宣缘只记一下,不敢用外号称呼对应的人。 她老老实实跟着史同满到屋后的无人处。 刚一站定便听见这小子劈头盖脸道:“陈仲因!你在背地里说我什么?我好端端一个人,被你说成了病秧子?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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