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禾躲在马车里连呼吸声都放慢了几拍,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又听得“哎呀”一声,有人一拍大腿,随即将利剑插回鞘中。 “魏小儿,是你啊!”周广郎闻言大笑两声,又转身朝马车方向道:“姑娘莫怕,是自己人。” 那名姓魏的军中士兵拱了拱手,“周校尉,传王爷传口谕,城南及京街各处叛军已除,你先护送沈姑娘回世子府。” 周广郎一喜:“可是殿下将局势稳住了?” “正是。谋逆者尽数被缉拿,城内各处也都安排了禁军守卫,现在就差肃清余障、安抚无辜波及的民众了。” “好好好,太好了。”周广郎双手一击,高兴又骄傲地看着沈今禾道:“我就说我们王爷开过天眼,无所不能吧。” 沈今禾哪儿还有心思管这个,一见着那魏士兵脸上身上全是血痕,也不知是谁的,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试探着问:“敢问长官,相王与世子可都安好?” 他道:“王爷有天人护佑,自是无碍。”沈今禾正要抬嘴说那世子呢,便见他犹豫着摇头:“战场混乱,世子我倒不曾见过。” 呼吸倏地一颤,她扶着车辕跳了下来,看向周广郎不好意思道: “周大哥,世子既不在,回了世子府也是乱糟糟地群龙无首,不如您带我一齐进宫吧,兴许还能帮上几分薄忙。” 周广郎一听,先是略略惊讶地张了张口,仿佛不太理解一介弱女子跑到那尸横遍野的地方做什么,复又一喜。 只因他今日未能大显身手本就憋得慌,此时再不能处理余孽以泄往日之愤,那殿下平日里被皇后处处压制的那一肚子气不就白受了吗! 故而听到沈今禾要进宫的请求,他也是略一思索,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一进宣德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越发地重了起来,满满当当地塞入口鼻,不远处的殿宇火势渐若,曾经的雕梁画栋如今一并成了焦黑的木炭,滚滚浓烟直往外冒。 一路上看见不少医官提着医箱来回奔走,受伤的侍卫与宫人挤在廊下,有人靠在柱子上鬼哭狼嚎。 先前被押送到凤栖宫的重臣家眷们,早已不复高贵艳丽,皆是灰头土脸的,站在望仙门等着家主来接,一个两个哭声震天响。 沈今禾急色匆匆地越过他们,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心中凝起的一团云雾怎么都散不开来,只想赶紧到蓬莱殿去寻李怀远。 至于寻他干什么,寻到之后又要说些什么,她从来都没想过。 周广郎正跟在她身后喊着:“急什么,你慢些走。”正说着一眼瞥见几尺之外的相王,又急忙走过去躬身行礼。 “殿下。” 相王微微颔首,正欲说什么,一抬头看见沈今禾也在此处,忽地脸色微变:“不是叫你送沈姑娘回世子府吗?” 沈今禾赶在周广郎请罪之前,上前一步道:“是民女自己逼着周校尉带我进来的,王爷若要责罚就请……” “行了。”相王语气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了就来了。” 说着叫了一声:“周广郎。” “末将在。” “此事牵扯众多,郑将军怕是忙不过来,你去协他问审,将功补过吧。” 周广郎闻言差点没兴奋到跳起来,正要转身,只听相王又道:“哦对了,待诸事了毕,只管到凌安王世子府拿赏银就是。” 周广郎不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此话何解?属下这……到底是有功还是有罪啊?” 相王难得露出个笑容来,负着手“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旁边女子一眼:“护沈姑娘无虞,在世子那里,你自然是有功的,而且还是一等功。” “……”沈今禾眼角一抽。 系统蹲在她肩头哈哈大笑:“哈哈哈,磕CP这种事,果然不管现代还是古代,君王还是牛马,人人都很热衷啊。” 那头周广郎憨憨笑道:“殿下此话当真?” “你何时见过本王胡扯?” 周广郎抱拳说了句“殿下恕罪”,便兴高采烈一溜烟跑了。 接着又来了几波人杂七杂八地汇报各处进程,待他们全得了指示离去,沈今禾这才有机会开口向相王打听李怀远的下落。 “王爷可知世子现在何处?” 相王握着近侍递来的折子一顿,想了想道:“怀远他……” 她心一提。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冽又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跨过几里寒风,盖过近在咫尺的相王声音,越过宫墙内外所有喧嚷嘈杂的各路音色,直击她耳。 “沈今禾!”有人叫道。 第24章 上京城再找不到比你更厉…… 短短三个字,便将她一直揪在悬崖边悬空的心脏瞬间拉回了原位,沈今禾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动听过。 五脏六腑都有了血色,她知道只需转个身,就能看见李怀远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系统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还好李怀远没死,要不然你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原来如此。她如此担忧李怀远的安危,一定就是这个原因吧。 此刻,李怀远站在蓬莱殿门外,檀木作梁的檐角之下,犹如庄严肃穆的铜铃岿然不动,沈今禾隔着金漆红柱望去,今夜无月,盏盏宫灯也没能将他照亮。 她下意识走进了一些,这才看清他的脸庞。 他脸色冷白如玉,挺拔高耸的鼻梁上沾着血迹,墨发垂下了几绺,右臂处扎着块白布,鲜血从内衬渗了出来,将绷带和衣袖都染红了一大片。 袖口之下,骨节分明的手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指甲里全是黑红黑红结了痂的血迹。 沈今禾莫名心里一揪。 李怀远却丝毫不以为意,身姿挺立,站如松柏,身后的碧树琼林在他面前仿佛都失了色。登上玉宇琼阶,她虚虚盖住住眸底的担忧之色,故作轻松笑道: “世子真不愧为我大郅……” 拍须溜马的话还没说到一半,蓦地就被一个宽厚敦实的掌臂圈入怀中,那力道似是汹涌又十分克制,冰凉的身躯将她紧紧包围。 他俯身,温热的唇覆上沈今禾的唇瓣,明明只有一瞬,却仿佛炽热了万年。李怀远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她能感觉到那人闭着眼轻轻在笑。 他身上的雪松香很淡,被周遭的血腥味充斥着几乎察觉不到,铠甲之下的衣袍也破破烂烂的,沈今禾就这样被他一动不动地拥在怀中。 玉阶之下人来人往,不管谁走过都要往上面瞥一两眼,明明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有人脸上却渐渐发起烫来。 “世子,您没事吧?” 干得有些开裂的嘴唇在他颈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由于距离太近,说话时她口中的热气喷在李怀远喉间,他喉结一痒,这才将她放开。 李怀远的唇色比沈今禾的还要白上几分,眼尾却通红通红的,死死地盯着她,又叫了一声:“沈今禾。” “我在呢,世子。” “骗子。” 沈今禾一愣,旋即又想起来曾经给他承诺过的那句“如果遇上危险,一定第一个跑掉”,于是讪讪道:“属下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 “相王说你差点死了。” “……”她随着李怀远的目光往不远处瞄了一眼,只见相王摸摸鼻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了句:“不用谢。” “他说你传完话就晕厥了,现下生死未卜。”李怀远皱着眉头道。 沈今禾闻言差点真晕过去,相王未来可是要荣登大顶的九五之尊,这么喜欢看人家热闹真的合适吗?! 两人一阵沉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不能指着相王的鼻子上蹿下跳:“你骗人,你不安好心。” 沈今禾顿了顿,只能闷闷地说起违心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怀远蹙眉,用指腹按了按额角的青筋,也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人累倦的。 沈今禾正要说话,却听他道:“你没有添麻烦。” 似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添麻烦,你很厉害,上京城再找不到比你更厉害的姑娘了。” 猝然被这句话砸得有些晕头转向,沈今禾定定地立了半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眸中早已蓄了浅浅一层水雾。 十八年来,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星沉月落,风起林动,有人会在玉石筑成的长路尽头,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朝着自己道,上京城再找不到比你更厉害的姑娘了。 她很难描绘这一刻的心绪究竟是怎样的,凌乱的,滚烫的,得意的,愧疚的…… 五味杂陈。 这时,李怀远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将她打量了一圈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今禾心道,她只是传个话,又不跟人兵戈折戟地对决,怎么会受伤,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他右臂的伤口来,忙道: “您肩上的伤不要紧吧?”那条裹伤的白布已呈血色,十分骇人。 李怀远正要摇头,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颇有些埋怨意味的声音。 “世子,您怎么又跑了!” 紧接着从后殿走出个有些面熟的医官,应是沈今禾在世子府见过几次的那位,医官后面还跟着眉头微拧的陵光。 见他伤口又在渗血,那医官气得直跺脚,将药箱往殿内的玉案上重重一放,朝门外的李怀远道:“世子若是不想要右臂了,就尽管折腾吧。” 为医者自是最讨厌不遵医嘱自以为是的人,很显然,李怀远首当其冲。 陵光向来不会劝人,只一言不发地跨过门槛将医箱打开,取出包扎的棉布和一堆止血的药膏,恭敬道:“就请杜医官再替世子包扎一回吧。” “包了三回,裂了三回,老夫是力不从心了。”杜医官吹胡子瞪眼道。 陵光在一旁好言相劝。 寒露重重,东边逐渐泛起一丝白光,不知不觉天都要亮了,也不知道他这血淋淋的伤口疼了几个时辰了,沈今禾抬了抬嘴,终是没忍住劝慰。 “外头的事自有相王顾着,您还是治疗伤口要紧,总不能真不要手臂了,当独臂侠能有什么威风的?” 李怀远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在劝人吗?” 沈今禾从善如流:“自古忠言逆耳,谗言似蜜。”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抬了抬手,对面之人眨眨眼看他。李怀远的手停在她头顶上空,笑道:“现在怎么不躲了?” 沈今禾想起刚进世子府那会儿,他欲剥下落在自己发髻上的花瓣,她下意识便躲,如今他亲手摘着缠在她发隙里的枯水草,而她却再也躲不开了。 只是安静地站着笑。 李怀远边摘水草边道:“傻笑什么?” “不知道,就想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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