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怀远掌管的,正是神策卫。要是安乐同他闹翻了,那皇后那儿自然就不好再与他结交。 好在皇后给她的宫人都是灵光的,此刻跪了一地正劝她:“公主三思啊!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您又要受惩罚了。” 不提皇后还好,一提她,就像是点燃了安乐心中之火。 她揪住其中一个宫人的领子,面目狰狞:“皇后娘娘,又是皇后娘娘!你说!她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了?她哪有这闲工夫管我?” 她母后日日忙碌所谓的大事,别说管她,面都很少见到。但谁都不会同情她,这不是她作恶的理由。 “来人,赐鞭刑。” 瞳孔一震,沈今禾心想,她这是疯了不成!平日里她虽然在世子府作威作福,可到底是不敢动真格的。 “本公主身份高贵,岂能让你们这群卑贱之人三番两次地欺负?今日要是不立威,你们怕不是要骑到本公主头上去了。” 看来她不满世子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往日有李怀远坐镇,她也不敢怎么闹腾,可今日李怀远出了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府中便没人能制得住她。 可着实没人想到,她竟然敢公然在世子府用刑。 “啪”地一声,荷华背部便渗出了一道血痕,紧接着又是响彻天际的一道鞭声。 沈今禾紧紧攥着拳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魅,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遥远的声音,犹如吐着信子的黑蛇,慢慢地引诱着她。 “她杀小壶姐姐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看着,她威逼中书舍人的时候,你还是这么看着,看啊,如今她又要杀荷华了……你拢共也没几个朋友,结果一个个全都被她所害,安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去吧,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事了。” 她好像被一股恶煞的力量所控制,下意识从靴内取出藏着的刀。 小壶姐姐是她在掖庭识得的第一个人,教她规矩,教她怎么跟人打交道,教她如何在宫廷险境中脱身。 但她自己却没能脱身,永远被埋葬在那深宫之中。 那日找到小壶姐姐的时候,她浑身血淋淋的,被随意丢在宫里一处废旧院子的枯井旁。她说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安乐公主,平白遭来了杀身之祸。 “我从小的心愿,就是能好好活着,你知道吗?活着真的很好,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她用力拽着沈今禾的手说道。 眼泪顺着脖颈往下流去,沈今禾颤抖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曾经你告诉我,你看过一本书,那里面描绘了一个宏大的世界。芸芸众生,平等而自由。” “犹如白鸟,游于杳杳云端,一双羽翼无限自在。”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致…我做梦都在想,有一天我亦能得此间自由。” “你说过,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可女子在世间行事,本就如逆风而行,一不注意,就会跌入万壑深谷,我放心不下你,今禾。” “不要惹上权贵,要好好活着。” 她死的时候连墓志都没有,一把草席匆匆掩埋。 花丛后面的人顿了顿,红着眼把刀收了起来。 系统见沈今禾朝庭院里跑去,“嘶”了一声,大声喊着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听见。 她本能地扑在荷华的身上挨了几鞭。鞭子落下,抽得后背火辣辣地生疼,像狂野猛兽将皮肤撕扯开来。 荷华挣扎着推了推沈今禾,疼痛得快要发不出声来:“快走,去、去找世子……”说完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先不说能不能找见世子,就算找见了,等赶回来时荷华估计已经断了气,此刻沈今禾已顾不得别的,朝着安乐大喊: “求公主明鉴!奴婢们死不足惜,可若是世子误以为您故意伤他脸面,因此与公主生了嫌隙,难免会影响到静文大公主与世子的交情,您什么时候杀奴婢不是杀,不如待世子回府,千刀万剐,奴婢任凭处置。” 静文公主是她的命门,长姐如母,只有拿静文说事,她才能恢复理智。 果然鞭声停了下来。 其实安乐心里清楚,她要敢杖死奴婢,等世子回了府,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只是方才她在气头上,一时失了理智。 但是她自己开的头,又不能中途叫停,否则有失皇家颜面,所以沈今禾这么说时,无异于给她一个台阶下。 “罢了,本公主嫌脏,今日先不杀你们。”她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 沈今禾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深深地掐入掌中,脑海里又浮现出小壶姐姐的身影。 暗道:“你今日不杀我,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亲手杀你!” 朝堂诡谲,时局多变,如今的皇室早已风雨飘摇,皇后恐怕是想效以前的女皇,亲临政务。若东窗事发,一朝变天,杀安乐,也不是不敢想的。 荷华被抬下去上药了,她的气息很弱,还好沈今禾扑上去挨了两鞭,不然只怕她是要抗不过去。今日辰时她做完了差事还在练沈云期的字,如此鲜活的生命,谁能料到这一会儿的功夫,却只剩得一线生机。 蝼蚁的命啊,就是如此轻贱脆弱,沈今禾如此想罢。 管家心善,见她可怜不已,也让人给她取了一盒膏药。沈今禾摇了摇头,拖着残破的身子在府里游荡,这些年来,心里的麻木让她忘了背上的疼痛。 不知怎么又想起掖庭的那位玄衣公子了。 他是内廷教习女工和宫女们礼教学识的舍人,舍人没有官职,一般都是宫内读过些书的老人来任课,但他是唯一一个年纪轻轻学识却十分渊博的人。 小壶姐姐死的那日,她第一次遇见他。当时他看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在井边耐心地安慰,还送给她喜欢的书看,可惜后来他…… 背部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一抬头,沈今禾发觉自己竟不知怎么来到了藏书楼,这是老凌安王也就是李怀远的祖父所设,里面藏书众多,有各朝各代的典籍孤本。 因而时有一些闲云野鹤之辈前来借书,那些人大多都与老凌安王是故交,李怀远自是不会说什么。 就像此时,墙根正站着个穿粗布麻衣的老者,边翻阅一本破旧的古书,边自言自语。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他抓了抓胡须点头,“然也。” 沈今禾一直都不大喜欢儒家主张,上位不仁,下行效之。平时憋在心里惯了,不知今日怎么了,就总想驳一驳。 “老者见笑。”她鞠了一礼,道:“人性本恶,其善者伪。如今天下方乱,为政以德未免没有大用。” 对安乐那种人,德行教导是没有用的,要么绳之以法,要么杀了了事。 老者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她笑回:“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您说的仁政,束君子而不束小人。” 仁政能教化安乐那一类人吗?能诛尽世间恶贼吗? “这位小友啊,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者亲戚畔之,时日一久,则无小人立足之地。” 真是好笑,等到那一日,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无辜者。 沈今禾说道:“法者,治之端也。若以刑罚……”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气势汹汹打断了她:“住口,你胆子还真是不小!” 隔着葱葱郁郁的树木间隙,李怀远正风尘仆仆而来,他先是脸色极不好看地暗示她休要再说,紧接着又对那老者客客气气,拱了拱手道: “庄老夫子见笑,府里的奴婢不懂规矩,冒犯了。” 那老者倒无甚在意,只说论道而已,不必在意尊卑,说着便拱拱手离府了。 而李怀远的怒气并没有消散多少,冷着脸看向眼前的人:“进来!” 四周奴仆齐刷刷看过来,有同情的,有看戏的,见沈今禾跟在世子后头进了书房,皆以为她要遭殃,都开始窃窃私语。 沈今禾亦是胆战心惊,谁能想到那破烂麻衣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天子之师,庄贤达。她要是知道,打死也不会上前搭话。 据说他如今虽已致仕,却仍然会受天子之邀进宫,时而秉烛夜谈。故而李怀远开口之前,她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怎么?方才论道都论错了?” 沈今禾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李怀远直接气笑了:“怎么还不服气?你还想说什么?” 许是鞭伤开始发作,沉重的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的。她有些头脑昏涨,看眼前的人影模糊成双:“奴婢有一事不解。” “说。” “不知您为何允许安乐公主三番五次来府里闹?” 应该没想到一个奴婢会问这个,李怀远一愣,随即走向窗前,静默了片刻才说:“当年静文公主临走前,托我照顾安乐。念在昔日情分,我虽不喜,却也没有推脱。” 什么情份?她在心里想了想。真佩服自己明明都快晕倒了,八卦精神却还是屹立不倒。 “安乐深知我的脾性,每次来都是小打小闹,从不敢真的动府里人。她之所以来闹,实则是怨恨我,怨我没有护住她长姐。” “她母后从生她之后,就不太管她。静文虽不是皇后所出,安乐却算是静文公主一手拉扯大的,因此这世上,她只听静文一个人的话。” 生而不养,实为大过。安乐变成如今这样,皇后难辞其咎,她野心太大,整日与太子斗法,党争不断,从未把心思放在安乐身上过。 “我以前只当她任性了些,今日看来,是我小瞧了皇家血脉,她竟然变得如此狠厉而没有人性,敢把人活活往死里打。”李怀远眼眸渐暗。 沈今禾在心里冷笑,她可不是变成这样,她从一开始就如此,只不过是你不知道罢了。 “安乐的事我会报给陛下,从此她休想再踏入世子府大门半步。”这在普通人看来好像没什么,可对于安乐那种自持高贵的人来说,无异于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解决已经很好了,她默默劝说自己。 可一想到安乐鱼肉百姓,而陛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报告了又能如何呢?他只管炼制他的长生不老之药,却不管百姓横死街巷。 沈今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上苍不忍,必择仁君取而代之!” “放肆!你疯了不成?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可想过后果?”朝堂诡辩,这完全可以成为谋反的言论。 可这里又没有别人,李怀远总不会自己上告自己府里的人有谋逆之心。 他的神色复杂难辨,用一种几近怪异的眼光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大概不明白一介奴婢,怎么会有如此大不敬之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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