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怀远内心清楚,他方才说的很明白,青年男女,祈求姻缘,沈今禾不会不知这一声邀请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敢看她,当初他多狂傲啊,差一点就求天子赐婚了。 曾经他那么笃定两人爱意相通,笃定赐婚时那人会说上千万遍愿意…… 现在却望而却步,连一句囫囵话都问不出口。 他知道沈今禾有苦衷,有自己的考量,所以不想逼迫她。如果此生无缘成为眷属,至少希望她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 “没关系。你再想想,到时候我在碧云寺的崖庭等你,你要是没来,我就自己逛一逛,左右我是每年都要去凑热闹的。” 字间落了一点墨,逐渐晕染开来。沈今禾从窗中看李怀远神色如常地出了小院,又神色如常地同府里的老官家打招呼,不觉叹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 蒋菁媱的事还悬在心头,犹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瞿广将军的事也没查明白,良馀贱籍四个字如魔刹般将她围困,那个被李怀远点燃的光亮仿佛遥不可期。 她深知如今异姓王处境不易,若自己真与李怀远成了亲,他日若身世败露,整个凌王府的身家性命可就在永昌帝一念之间了。 可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再勇敢一些,她这一方贫瘠的天地,也会有容纳春日万象的一天。 …… 枝上柳初芽,杏初花,到了上巳节这日。 几只杜鹃在枝头嬉戏,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用过午膳,沈今禾在后院通往中庭的长廊中踱步消食,远远看见一众人正在重檐亭中忙忙碌碌。 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扎天灯。 地上散着许多竹篾,叶绥正学着老管家的手势制作方架,“今禾,你要不要也做一个,听说天灯亲自做的许愿才灵验呢。” 沈今禾对这些小玩意儿不太感兴趣,边帮荷华固定住要在架子上糊的纸,边回:“怎么你们都信这个?” 再一看旁边七八个女使,陵光,连同系统,都在手忙脚乱地扎方架,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天灯作坊。 荷华笑道:“什么信不信,过节就是图个热闹么。” 她生来手巧,已经做完了第二个。沈今禾看着荷华手里的大红灯笼,深觉她近日是跟着叶绥和系统混久了,人也没以前端着了,说话做事也都俏皮了几分。 真是令人欣慰。 沈今禾无所事事地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系统身上,她今日恰巧是女儿相,一大早就来了王府。 “你不去后院练功吗?” “不去。待会儿我要同他们一起去梅溪折柳枝呢,说是可以去灾去厄什么的。” 还真是什么热闹都爱凑。 “你昨天不是还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每日勤加练功么?” “哎呀,你都有休沐日,我总不能真的一天都不歇吧,我又不是骡子不是马。” “……” 叶绥道:“对哦,今日就是休沐,今禾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梅溪吧?” 沈今禾顿了顿,想到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便道:“我就不去了,你替我操心好我侄女,别让她往河里跑。” 叶绥还想再劝几句,一抬头,正好看见王妃从前厅的拱门走了进来。 王妃人未近声先至,“老衢,你可见着怀远了?跑哪去了这是。” 衢官家停下手里的活计,微微颔首:“回王妃,世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个天灯,让人套了马车朝城外去了。” 王妃一愣:“难道去圭峰了?” 又道:“怪事,他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今日这是怎么了?哎,每年上巳节就数圭峰人最多,难不成他这是去卖天灯了?” “不会不会。”叶绥摆摆手,“往好处想,他有可能只是去出家了。” “……”这是哪门子的好处。 见众人都盯着他,叶绥忙不迭解释:“我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只是假装去出家,以此来反抗王爷的压迫,就像我之前对我爹的那样。” “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昨日路过王府祠堂时,听见里面吵得十分凶狠,好像是凌安王和小叔在为一个什么人争执,王爷说百余年前的旧事还翻出来做什么,人早就死了,说不定都已经投胎了好几世了,世子说百年也好千年也罢,不能因为要保全自己的一点名声就放弃追求真相,何况这真相还关乎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 “然后呢?” “嗯……小叔说王爷只求苟全性命,不求心中大义,王爷骂他不肖子……”叶绥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哦。”王妃一副没什么所谓的神情,“这没什么的,他们俩经常这样吵,你放心,怀远脸皮厚,绝不会出家。” 叶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众人又重新兴高采烈地拾起自己的天灯,拿在手里准备出门。 王妃跟在他们后面嘱咐,“府里请了戏班子酉时演出,还有云裳坊的舞姬呢,你们可别玩疯了太晚回来。” 叶绥跟系统早跑没影了,只荷华回身笑着应答:“知道了,王妃。” 枝头那几只杜鹃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长长的廊庑空无一人,沈今禾边往院里走,边忍不住去想方才叶绥说的事。 约莫是李怀远为着瞿广的事又找凌安王了,所以才会大吵一架。 她一颗心揪着不上不下的,做事也专注不起来,用了近两个时辰才把余留下来的事做完。屋里有些闷,沈今禾随便拣了本书拿到亭中去看。 刚翻开没读几行,注意力就转移到池塘的两只游鱼上。那两只鱼正藏在一片藻荇下,蠢蠢地互啄对方的尾巴。 沈今禾以往看书时都是越看心气越静,今日却难得的有几分烦躁,她合上书攀折了一枝柳条,开始一片一片地扯掉上面的叶子。 “去,不去,去,不去,去……” 还没扯到一半,突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远处走来。 “周大哥!”沈今禾扔了柳条站起身子,有些惊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广郎见着有人叫他,先是一愣,随即憨憨一笑:“嗨呀,是今禾姑娘……不对,瞧我这嘴,如今应该叫沈编修了。” “快别,周大哥叫我今禾就好。” 周广郎是个直率的,闻言也没推嚷:“今禾,你怎么也在凌安王府?我前一阵奉旨来浔阳各郡募戍兵,这不路过浔阳主城嘛,顺便前来拜访王爷王妃。” “你跟世子……如今是不是都已经定下啦?什么时候办喜酒,周大哥定送你一份体面礼。” “!”这都什么跟什么,沈今禾有些凌乱。 周广郎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姑娘家害羞,心道无碍,回头他问世子便是。 “咦,你手上这本册子倒是眼熟……”周广郎略一回想,“哦!想起来了,当初世子为了得到它,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沈今禾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中的孤本,这是一本淮川先生所著的游记《游山海志》,讲他周游列国时遇到的能人异士,如今已经绝迹了。 记得当初在世子府的书房,沈今禾偶然向李怀远提到过一次,当时她说:“如此难得的名家孤本,要是让我得到了,我一定日日翻上七八遍,再将它压在枕头下。” “压在枕头下做什么?” “保平安啊。” 结果前几日在王府,蒋菁媱被她踹飞后随之塌下了一摞书。她整理时竟然发现里面有这本孤本,登时兴奋到想要尖叫,拿着书兴高采烈地找李怀远道: “凌安王府真是人杰地灵,竟然连这样难寻的孤本都有!世子,这是老凌安王生前的藏书吗?” 当时李怀远语气平平,“瞧你这点出息,一本书就让你这么高兴了?左右放在架子上落灰,那就送你吧。” 怪就怪李怀远演技太好,要不是听周广郎说出真相,她还真就以为这书在王府搁置多年无人问津…… “这书是世子从何得来的?” “他没跟你说过吗?”周广郎诧异,按着世子那个嘚瑟劲儿,不该不向佳人邀功啊。 “这都是去岁的事了,当时咱们陛下还在做相王的时候,世子每每到王府或军中议事,总要提起你来,听得陛下耳根子都磨出茧子了。” 难怪永昌帝对他们俩的事情如此热衷。 “后来有一次,他又拖陛下帮他找一本什么先生的游记,哎就是你手上这本,我记得很清楚,今春时陛下差人寻见了,还是我亲自叫人送来浔阳的呢。嗐,当时为着这书,世子不仅狠狠被敲了一笔,还得替陛下夜以继日给先帝侍疾。” 侍疾?对了,就是宫变前几日的事情吧。 “不止啊,还被陛下逼着去了祁侯府上当说客。” 沈今禾道:“就是那个女儿身高九尺、重若泰山且疯狂追求过世子的祁侯?” “是啊。”周广郎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不由叹道:“唉,世子真是受苦了。” 祁侯一向视女若命,那日为讨得她开心,世子忍辱负重,竟、竟背着她在花园里捉了一下午的蝴蝶!那可是泰山压顶啊!周广郎简直不忍去想。 沈今禾听罢心里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那个祁侯也真是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嗐,可不就是故意!怪就怪世子因你们二人的婚事得罪过他。” “婚事?!”哪里来的婚事? 周广郎道:“这个只有极个别军中武将知晓,你放心,绝没有外传过,不会影响到姑娘家闺阁声誉。” “……”这是重点吗! “事情是这样的,世子有一阵总拉着陛下求教些三书六礼的事,毕竟陛下是个过来人,而且开过天眼。陛下问他为何不让王妃操办此事,世子说王妃总一惊一乍的,怕吓着你。” “……” “其实我私想着,世子当初真犯不着费劲找什么淮州高人算黄道吉日,为何不找陛下呢,咱们陛下既然开过天眼,那不随便一指都是百无禁忌的吉日么。” “……”开天眼这一茬能不能先过了。 “可世子偏不,非要……” 沈今禾扶额:“等等,这和得罪祁侯有什么关系?” “哦对,那是因为算出的良辰吉日正巧与祁侯娶续弦是同一天,两人都要外借上京最好的京厨,还得计较着迎亲时崇德大街谁家先过,世子觉得跟他一天办喜事实属晦气,叫祁侯改一日再续,这梁子可不就结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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