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见他不吭声,以为还有哪里不舒服,亲自倒了杯水送到床边:“你昏迷了两个时辰,口渴了吧?要不要起来喝口水, 饿的话跟我说,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薛智其实感觉还可以,那几个壮汉估计怕把人打出毛病, 下手悠着呢,只想让人受些皮肉苦,除了腿有些疼, 后脑勺有个包以外, 其他地方还行。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乔宁竟会为自己请大夫, 还亲手倒水照顾他。 “是、是有点渴,多谢。” 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看清屋内不仅有乔宁,还有商屿和赵冬。 看来在巷子时,出手救自己的正是商屿。 薛智和商屿属于萍水相逢,平时没有任何往来,能出手救下自己也算恩情了,于是他拱拱手道:“是锦年兄弟救下的我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商屿微微颔首:“无妨。” 乔宁面色严肃道:“听商屿说那几个劫匪本意是要劫铅笔芯,定是冲着我文具店来的,薛生员是平白担了这无妄之灾。” 赵冬也是心有余悸:“幸好锦年出现的及时,赶走了那几个劫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商屿目光在薛智身上打量片刻,淡淡道:“既然出了这种事,就报官吧。” 乔宁赞同地点点头:“我也同意报官,虽然我们对那三个劫匪的信息一无所知,官府查起来想必困难也大,可这事毕竟已经造成薛生员受伤,务必要让官府介入,好给那些人一个警示。” 薛智的心提起来,他几乎能肯定那三个人就是姑母花钱雇来的,若要报官最后势必会查到姑母头上,这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要不就算了吧,我也没受多重的伤,那三个人都蒙着面,我一点特征都没记住,倘若报官县令问起来,我什么都答不上来也不成啊。” 另外三人中只有赵冬持赞同态度,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看法:“其实我觉得薛智说的有些道理,况且他现在身子虚弱,若是官府传召,免不得要挪动,于他养伤不利。” 薛智头一次这么感激赵冬,这内向书生难得会为自己说话。 乔宁有些犹豫,赵冬和薛智说的都在理,可这事若是不报官,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到文具店的人头上,万一文具店的帮工再被打了怎么办,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正想说什么,商屿突然开口对薛智道:“你不必担心,只管养伤,官定是要报的,他们这儿有老有小有女子,若不给背后的人一个警醒,文具店岂不是要人人自危,我也见过那三个劫匪,官府若是传召,我去就是。” 一番话堵得薛智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商屿也没看到那三人的模样,别把他那糟心的姑母牵扯进来,等身子好些,得快些去提醒姑母,赶紧把这档子事料理干净。 商屿和乔宁商定好,乔宁写好状子,由商屿去呈递给县令,乔宁、沈老儿、赵冬和薛智这些时日尽量减少外出,以免再遭遇不测。 这事定下,乔宁的心才放下大半,薛智昏迷了两个时辰,没赶上吃午膳,这会儿想必是饥肠辘辘了,她托书院食舍的厨子做了些清淡小菜和粥,摆好碗筷让薛智垫垫肚子。 薛智自打知道劫匪背后的人是薛二娘,心中对文具店的怨怼便少了一丝丝,看到乔宁给自己摆桌,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毕竟先动手打人的是自家姑母,误伤了自己,却让对手来照料。 乔宁在旁边坐下来:“薛生员你也是,命重要还是铅笔芯重要?他们劫铅芯儿,你给他们就是了,怎么还拼死护着呢?” 薛智心虚,含糊不清道:“那不是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么。” “那又怎样?”乔宁这小丫头絮叨起来也挺絮叨,“再贵的东西也没命重要,别说是铅芯儿,就是你扛的是一袋金子,遇到那种情况也得先报名知道么?倘若再遇到那种情况,你就只管把铅芯儿给他们,抢了再做一批就是了。” 薛智微微发愣,这小娘子的三观和姑母还真是不同:“可重新做就会延误时辰,那宣纸铺的老板就不和文具店做生意了,乔小娘子你岂不是就亏了?” 乔宁都被气笑了:“一桩生意黄了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人没事,薛生员你可记好了,即便是整个文具店被打劫了,你也要先跑出去逃命,知道吗?” 薛智愣了好半晌,这才呆呆应了声“是”。 文具店有学生来买铅笔,乔宁去忙活。 薛智心中却迟迟平复不下来,乔宁的话犹在耳畔,让他不禁想起和姑母的一桩往事来。 也是一个冬日,他在姑母铺子里闲晃,有个客人在铺子中转悠良久,也没决定要买什么,薛二娘见那客人衣衫寒酸,像是买不起什么好笔的样子,便不耐烦地催促:“有钱就买,没钱就走。” 那人涨红了脸,憋出来一句:“谁说我没钱!” 又挑挑拣拣半晌,那人突然说:“我不买了。” 说完便走出铺子,薛智瞧得清楚,那客人走之前分明将一支寻常价格的毛笔塞进袖筒,便小声跟姑母说:“他偷了支毛笔。” 薛二娘大惊失色,忙推他起来:“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薛智拔腿就追,那人知道自己偷了东西,跑得更快,两人你追我赶瞬间跑出去老远。 “你站住!偷东西是要坐牢的!” 薛智到底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伙食好,比那身形单薄的客人跑得快,一会儿便追上了,抓住那人的后衣领。 那人虽然身子骨单薄,在这紧急关头倒生出许多蛮力来,拼死想挣脱薛智的手,奈何被抓的太紧,他狠劲儿上来,竟和身后的薛智扭打在一起。 薛智身上、脸上狠狠挨了好几下,想着为了那几十文钱实在不值得,便想放开手算了,这时薛二娘也跟了过来,气喘吁吁喊道:“侄儿,抓牢他,千万别松开。” 为了这句话薛智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 那人见胖老板娘也跟来了,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只得松开薛智,从怀中摸出仅有的一串铜钱,扔在雪地上,起身跑了。 薛二娘急匆匆赶来,第一件事就是弯腰捡起那串铜钱,放在手里拍了拍上面的雪,笑道:“嘿!还想不给钱,老娘可不做赔本买卖。” 薛智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站起来,只得道姑母一句“没事吧”的垂询,便再没有下文了,连脸上的青肿都是随手抓了把雪给消的。 薛二娘宝贝地把那串铜钱锁进钱箱,继续悠闲哉哉地躺回座榻上。 想到那年的往事,薛智不禁再次感慨,这乔小娘子和姑母做生意的准则还真是天差地别。 那日在笔具阁铺子中,姑母还想不通乔宁靠什么征服的柴掌院和赵冬,现在他多少知道些,乔宁靠的不是狐媚,而是善良…… 乔宁写了一纸状书,让商屿给乔青山送去了。 乔青山看后很是震惊,江德虽没到夜不闭户的程度,可家家富足,很少出现抢劫伤人的事,尤其伤的人还是侄女乔宁文具店里的秀才。????漫漫 “锦年可有思绪?” 商屿道:“尚无,不过来者明显是针对乔宁的文具店,乔县令可以从江德的几家笔具同行入手。” 乔青山了然:“我也怀疑是同行报复。” 说完,他喊来捕头,下令暗中严访江德县各个笔具商行。 商屿从府衙出来时,远远看见乔宁在衙门口的石狮子处徘徊,他忙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等多久了?不冷吗?” 乔宁披着厚厚的斗篷,半张脸藏在油光水滑的凤毛里,见商屿来先是笑了,口中呼出缭绕的白气:“去了趟巷口小院,回来时经过这里,想到你应该快出来了,就在这儿等了会儿,我穿的厚,一点都不冷。” 商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很想去帮乔宁把颈间的系扣拢紧一些,但行止于礼,终究还是作罢了。 两人一同往书院走,乔宁问:“怎么样?乔县令同意查案了吗?衙门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不外乎乔宁多此一问,的确存在一些衙门仗势欺人,欺压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更有甚者,百姓来状告还要先受一顿杖刑才能入内,美其名曰减少没事找事的人,倘若能受的住一顿杖刑还坚持要告,那便真可能有几分冤屈了。 乔宁是信得过乔青山为人的,想来这江德衙门应当不是仗势欺人之地,可商屿不见得能直接见到乔青山,若手下的人管教不严,为难百姓也是有的。 “我已经顺利把状子呈给乔县令了,乔县令承诺会彻查此事。”商屿察觉到乔宁话中关心的意味,微微弯起嘴角,“你忘了,我是生员,到官府连跪拜都不用,谁能为难我。” 乔宁恍然,忘了秀才到官府是不用行跪拜礼的,这是朝廷给有功名在身的人的特权,她笑道:“看来我的律典背的还不熟,忘记这茬了。” 同行一段路程,商屿忽然问道:“为何找了薛智来文具店帮工?” 这话明显带着警惕的意思,和当初沈老儿如出一辙。 乔宁把薛智主动上门的事完整复述,还把沈老儿盘问的话也如实告知,在她看来,商屿是个比较可信且行事靠谱的人。 最后,她问:“薛生员刚醒过来时,我就觉得你对他有些戒备,他当真有问题吗?” 商屿默默片刻,说:“薛智先前对铅笔摊子颇为不满,而且乔宁,你知道柴掌院那时为何刚一回来,就要撤去你的铅笔摊么?” 乔宁睁大了眼睛。 “陶崇可以肯定,就是薛智去找掌院告的状。”商屿继续道,“一个原先对铅笔铺有着那么大恶意的人,为何突然愿意来文具店当小工了?” 乔宁心中的天平在摇摆。 而商屿最后一句话,直接往其中一边加了重剂砝码:“他与笔具阁的那薛老板娘,是姑侄关系。” 乔宁猛地抬头:“薛智说他和笔具阁的薛二娘不相熟。” 商屿道:“熟不熟我的确不清楚,可他们的确是亲属关系,乔宁,防人之心不可无。” 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乔宁沉默良久,才喃喃:“他毕竟为保护铅芯儿,连命都差点丢了,这样的人真的有别的企图么?万一我错怪了他,岂不是寒了文具店帮工们的心。” 商屿默默不言,他知道乔宁有做生意的头脑,可她毕竟涉世不深,年龄也小,有时候总习惯把人往好处想,且薛智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何况乔宁了。 那薛智舍身保护铅芯的事实又摆在那,实在很难判断这个人来文具店的目的是好是坏。 “给他派一些杂活儿吧。”商屿轻声道,“尽量别让他接触核心工艺。” 乔宁心中微紧,做铅笔的工序其实不复杂,现在才开始防薛智,怕是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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