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执瑾这么一说,陈白安反而不下车。 气哼哼地, 又坐回李执瑾身边。 “那你说,你是不是不会再给她绣屏风了, 不管她怎么求你,哪怕跪在你面前, 你也不会给她绣了。” 李执瑾眉眼弯弯。 并不答陈白安的话,只在她白皙细嫩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陈白安立刻高兴起来。 朝帘子外吩咐了一声继续走。 这才算饶过刘娉婷。 元宵虽然已过去两天,但白云观前依旧人影重叠,十分热闹,道路两旁的摊贩高声叫卖着。李执瑾撩开车帘,一眼就看到路边捏糖人的,卖糕饼香包的,甚至还有个小摊儿上,正在卖挂着露水的栀子花。 陈白安只朝外看了一眼,便不高兴的撅了嘴。 她是个单纯跳脱的性子,与自己的父亲不亲近,家里还是个继母,陈家自然不会开辟出暖房来,给她摆弄花花草草。 谢公最疼她,却一向秉承简洁朴素的生活,只以诗书传家,也不会让她在冬季里养这些娇嫩的花花草草,使其反季开出娇艳花朵。 但吕家不同。 吕家从老夫人起,一直到吕小娘子,都崇尚奢靡之风。衣裳要用李执瑾家最华贵的料子;膳食也小巧精致,据说一餐膳食要上一百零八道,且一日三餐,餐餐如此;就连府里各处主屋厢房,点的也是最名贵的香料。 吕家有个横跨了两间院子的花房,用的是西域琉璃瓦。 那花房里一年四季都盛放着应季的花朵,吕家光是伺候那一间花房的仆人,就有十来个。 陈白安每每提起此事,言语间总是不齿。 偏赵老夫人是喜欢摆弄花草的,这些年,吕小娘子没少找借口,把自家的花草往赵老夫人院子里搬。 或许她能得赵老夫人青眼,那些娇贵的花花草草,也出了不少力。 “还好赵家不由老夫人说了算,要不然,你岂不得伤心?” 陈白安也跟着感叹。 直说待会儿拜真人,要多烧三炷香。 元宵一过,春风和煦起来,山间挂着的冰雪慢慢消融,原本沉寂了一冬的湖面,也有了隐隐水声。更别提外头还有那么多好玩的风物。 李执瑾借着长途跋涉,身上疲乏,要去禅房休息。 陈白安却是一副好精神。 念叨着要去看这个,又要去玩那个;临走前,还不忘交代李执瑾身边人,要他们好好照看着。 李执瑾被逗的笑,把陈白安送走之后,她又喝了杯茶,这才寻了观中的小道人。 想打听前些年凌蓦迦在观中的事情。 “长安城中有不少世家大族,为方外术士所扰,总会将家中孩儿送到我们观里来养。” “没想到道友的家人,也曾在我们观里住过。” 小道人一边和李执瑾闲聊,一边领着她往后山走。 经过一处偏殿时,还特地给李执瑾指了一下:“道友方才说的凌家先祖,就供奉在这里。” “其实,不只有凌家先祖一人。” 李执瑾在门外站了片刻,说想进去看看。 小道人也不阻止,只说了会在外头等着,目送李执瑾进了门。 穹顶高阔的殿中,立着一尊高高的金像,那金像佝偻着背,笑眯眯坐在莲花座上,眼眉低垂,怜悯的看着世间万物,嘴角带着和缓又令人心情舒畅的笑。不像是个仙风道骨的神仙,反而如同田间地头,看着孩儿们玩闹,含饴弄孙的长者。 李执瑾目光一转,就落在了金像前,点满了整整五排的长明灯上。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都是凌家人。 但凌家的上一代主公,也就是凌驿淮的父亲,长明灯却并不供奉在此处。 李执瑾立刻想起,文祖庙。 文祖庙中也供奉着凌家先祖的牌位。 从殿里出来,李执瑾难免好奇。 只是这小道人才刚进白云观不久,对于其中内情并不了解。 “道友莫急,我们道长在观中主持事物已有数十年之久,这个观里没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待会儿您问一问他,便都知晓了。” 李执瑾只得忍下心中疑惑。 跟在这小道人身后七拐八绕,他们足足走了半刻钟,才到了后山一处扎着草垛,插着道旗的山洞。 昏黄的油灯照不亮,又暗又长的山洞。 却映出了坐在油灯边那年老道长,面容上的每一道沟壑。 他眼神中满是笑意,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折射着智慧的光晕,听小道人说李执勤是为凌家事而来,在静静看过李执瑾后,他挥手叫小道人退下,亲自同开了旁边炉子上的火,将一把陶壶,架了上去。 “凌老主公的长明灯本也在我们这里供奉着,只是后来,被挪走了。” 给家中先族长辈供奉牌位,点长明灯,这本就是祈求先辈护佑后嗣的大事。是要族中耆老,与族长共同商议,才能定下来,而且定下来以后就不能改的大事。 李执瑾听说过长安城中许多世家大户,确实会在各个道观中给家里人点长明灯,供奉牌位。 可这种情况大多数出现在家族中女眷的牌位供奉上,尤其是妻与妾之间。 普通妾室,若是没有为家族作出重大贡献,是不配被记入族谱之中的;但一般的世家大族之内,妾室所出,子女会被抱到主母膝下养育。有些资质纯粹,天赋异禀的妾生子,会在成才之后,为自己生母立牌位,供奉长明灯。 这个时候,要顾全家族名声,给嫡母体面,他们便会将生母的牌位与长明灯供奉在其他的道观庙宇。 以避免两方见面的尴尬。 可凌家这个,却是将已经供奉好的主公牌位与长明灯挪到了别的道观。 除了凌家之外,遍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例子。 李执瑾心下吃惊又疑惑。 却也知道此事定然牵扯凌家隐秘,不能着急。 只得压下性子,心里盘算着凌家那些能说的事情,捡了一些告诉给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 没想到却把那道长逗笑了。 “小道友不必拘谨,瑾缨是在我身边长起来的。这些年,每逢过节,他也常到我这里来坐一坐,有时会情不自禁说起小道友。说你是他这一生认定了的伴侣。” “说起来瑾缨,他以前是个非常聪明善良的孩儿,可惜世事变换,沧海转移,渐渐的就将他那些善骨磨掉了。” 道长这里的茶叶,很不好,细细碎碎的透着陈味。 入口全是苦涩。 李执瑾一连喝了三泡,竟未出半点幽香。 但与这茶叶比起来,李执瑾听到的故事更为苦涩。 正如当年,她在长安令衙门,听那一位非常崇拜凌驿淮的长安令大人所说那样。 凌驿淮,世居在长安城,他的父亲本是长安令衙门里的一名小吏,机缘巧合之下,得之凌驿淮有常人不可比拟的断案之能,便举荐了他,也到长安令衙门。 “他刚刚进衙门时,做的是刀笔吏,记录文书经卷非常尽心。” “后来,先皇内宫巫蛊之案事发,当时的廷尉府因人手不够,便从长安令衙门借了他来记录文书。未成想,他不但文书写的好,就连事前事后的逻辑推断也十分出色。廷尉史知道后,便破例提拔他问案。” 凌驿淮也抓住了机会。 他一边前后梳理案子的各种细节,一边揣度上意。 在记录文书,写案卷之时,更引经据点,将自己审出来的所有细节一一整理成册,汇交到廷尉史那里。 廷尉史看过以后,对凌驿淮大加赞赏,且起了爱才拉拢之心。 将他举荐给皇帝,保他在长安令衙门做了个主簿。 “廷尉史大人十分看重他,无论是外出应酬,还是府中宴客,都会带上他。” “他也当廷尉史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孝顺,常常在公务之余,伺候廷尉史起居,甚至亲自给廷尉史洗脚。” “这样一来二去的,廷尉史便更加起了提携之心,再加他相貌确实不凡,那位大人便起意想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凌驿淮做新妇。” 这本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喜事。 可偏偏,凌驿淮在认识这位廷尉史大人之前,便由父亲做主,定了一门亲事。 那女子的祖父,与凌驿淮父亲有旧,曾经出资供养过凌驿淮的父亲读书识字。只可惜,那家人在凌驿淮父亲那一辈并无女公子,于是,这桩结两姓之好的大喜事就落在了凌驿淮身上。凌驿淮与那女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确实生出了些男女之间的情谊。 在凌驿淮冠礼之前,两人便偷食了禁果,只待加冠后,便要将亲事定下来。 任两家人如何都未想到,居然生出了这样变故。 “他二人私定终身之事是瞒着家里人的,那女子家里人本不愿意自家女儿这样被人轻辱,说什么也不同意退亲。” “没成想,女子自己却是个烈性的。” “只说凌驿淮既然念头已起,那他二人的缘分也就尽了;即便是家里人也恩情相逼,一定要凌驿淮娶了她,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娘,遇上世家贵女,终究也免不了被贬妻为妾的命运。她不愿受那样折辱,愿意去女观之中带发修行,从此不问俗事,也不再与凌驿淮相见。”
第121章 身世 女子愿意忍下委屈, 成全凌驿淮美事,事情到了这里本来也该结束了。 可偏偏,当日偷食禁果, 他二人懵懂无知, 未曾做过防护, 那女子进入女观不久,便有了身孕。 李执瑾听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她好几次张唇,想问一问年老的道长, 那女子可否与凌蓦迦有什么关系,那孩儿有没有生下来,她是不是此后一直住在女观之中。 仔细想想却觉不对,至少凌蓦迦与凌蓦尧的长幼次序对不上。 年老的道长也看出了她心中疑惑。 智慧的眸子眯了眯。 淡淡笑了。 “小女娘是个刚烈的性情, 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她不急也不怒,借着下山采买的机会, 到药铺里抓了一副药。结果就是这副药闹出了大动静, 她夜半大出血, 被紧急送到城中, 没过多久, 此事便在医士那里说漏了嘴,还传进了凌驿淮耳朵里。” “但那个时候,凌驿淮与廷尉史之女的亲事正说到要紧处, 他即便心中震惊又恼怒,到底也没做什么。” 如此一波三折的故事, 即便是李执瑾听着,心中也不由跟着当事人的处境松松紧紧。 讲到这里, 老道长的声音终于停了停。 李执瑾心中感慨,这样胆大又敢爱敢恨的女子,便是在几千年后也不常有。 更别提,她此刻是置身在王朝帝国之内。 便是连她,对这女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崇敬之感。 只是,事情到这里竟然还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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