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堕胎之后,虽然招了些闲话,可女观之中的道长,却是个通明大义之人,她也怜惜这女子处境,是以并未将人赶下山去;反而破例在观中开了荤,每日一个鸡蛋的叫那女子好好保养,只养了三五年,才令她的身子大好。 也就是在这三五年之内,原本一路提携凌驿淮的那位廷尉史,因得罪皇室权贵,被贬官出了长安城。 一直由他支撑着的偌大家族,也一并都离开了长安城。 而这一年的凌驿淮,他已不再是长安令衙门中一个小小的主簿。 这么多年悉心经营,再加上贵人提携,此刻的他早已成为九卿衙门里一位举足轻重的属官。 他与他的夫人,身份地位瞬间倒转。 也是在这一年,他终于满身戾气,只身闯进了女观之中。 虏了那女子下山,将人锁在了长安城中一处小巷的宅院里,日日折磨。 一时骂她黑心冷肺,连自己的骨血都不心疼,说舍就舍;一时间又骂她蛇蝎心肠,半点儿不念他二人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与他说断就断。 其后更是以女观中所有道人的性命相挟,逼着那女子又替他生了个孩儿。 “那孩儿,就是瑾缨吗?” 年老的道长闭着眼睛,缓缓点头。 凌蓦迦出生第二个月,凌驿淮与那女子之间的拉扯终于瞒不住了。 凌夫人伤心难忍,在宅子里大哭一场。 事情终究闹到了凌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 老太爷自知此事是自己儿子做的不地道,不忍舍弃前途,又不愿断了旧缘,这才害得家宅不宁。 可那女子已经给凌驿淮生下了孩儿。 不得不处理。 凌老太爷与老夫人只能亲自出面,先是将凌蓦迦送到白云观养着,以免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然后一里一外的给凌夫人和那女子做工作,意欲使凌驿淮纳了那女子为妾。 可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是愿意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丈夫的,更何况,凌夫人与凌驿淮相濡以沫,自然也有些女人在乎情爱的小心思。但她也松了口,只说可以将凌蓦迦抱到自己膝下,当嫡子一样养着,但不许那女子进门。 那女子也知道自己处境,她不齿凌驿淮行径,更愧对凌夫人。 加之,还担心女观中的那些道人师父们。 便也说了,愿意凌蓦迦认祖归宗,但不能给凌驿淮养,更不能给凌夫人养,要养在凌老太爷和老夫人膝下。 她也愿意自决于凌驿淮,重新回到女观之中修行。 只当过去数年的纠缠,从未发生过。 老太爷与老夫人同意了,可凌驿淮不愿意。 他放不下凌蓦迦的母亲,于是便将人锁了起来,拘在那个院子里更紧。 为此还挨了凌老太爷三十板子。 就在这几方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凌夫人的父亲忽然起复,回到长安城,一举登上太尉高位。 老大人听了女儿的哭诉,倒也没跟凌驿淮撕破脸,只托人带话,给了他三个选择。 这三个选择是什么,老道长也不知晓。 “但此事之后的第二个月,凌驿淮就亲自动手,用弓弦勒死了那女子。” “偏不巧的是,瑾缨想念娘亲,那一日正好跟着观里下山去采买的师父,悄悄回到小院,说要给娘亲一个惊喜。便与一直立在门外的师父,目睹了凌驿淮亲手杀死自己娘亲的惨烈场面。” 李执瑾心惊不已。 握在手指间的杯盏不稳,刷拉一下砸在案几上,磕坏了盏子,将一口热茶全泼在了身上。 她以前一直不了解,凌蓦迦与凌驿淮之间,究竟有多大仇恨? 凌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凌驿淮与凌蓦迦不亲近也就算了,就连与自己夫人和老夫人的关系都如此微妙。 原来,中间夹杂着这么一场大事。 “老太爷死后,老夫人做主将他牌位与长明灯供奉在白云观。” “但凌驿淮对老太爷心中有怨,好像是怪怨当年老太爷私自答应了那女子请求,使得原本关系就紧张的二人更加离心,才最终酿成惨剧。在凌夫人的父亲死后,他便将凌老太爷的牌位与长明灯撤下来。最后还是老夫人找了他,他才又重新往文祖庙送了香油钱,把老太爷的牌位和长明灯供在了那里。” 李执瑾听的眼角直抽抽。 这世上总有些人怪天怪地,怪爹怪娘,就是不怪自己。 一边舍不下前途,一边又贪恋感情;不知道好聚好散,更不知道适可而止。 只会将一切错误都往别人身上推。 想来,当年凌驿淮的老岳丈给的三个选择中,也并非是每个选择,都要让凌蓦迦的生母死。 更不至于让凌驿淮亲手杀了凌蓦迦的生母。 可他却这样做了。 他为的又是什么? 从他后来爬的越来越高,官越做越大,便能察觉出一二。 无非就是又将错误推到了别人身上,最终为表忠心,做下那样残酷无情,又猪狗不如的事情。 难怪凌蓦迦,想让凌驿淮死。 要换做她是凌蓦迦,凌驿淮早已不知在她手里死了多少回了。 李执瑾郑重地谢过了年老的道长,回到观中,又特地去那供养着凌家先祖牌位的殿里拜了拜,这才重新回到厢房休息。 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想起这些日凌蓦迦的异常,还有他总无时无刻想要抱紧她,想要占有她的冲动。 亲眼目睹亲生父亲杀了亲生母亲。 这样的挫折与背叛,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经得起。 难怪他表面看起来温文儒雅清风朗月,背地里却总若隐若现的透露出冰冷与狠戾。 “七娘。” 陈白安不知去了哪里玩儿。 推门进来的时候,跑得额头沁着一层汗,手里还提着糕饼果子,还有一大堆在长安城中非常少见的小玩件。 她从里头挑出了一只精巧的骨哨,吹给李执瑾听。 说要送给华容。 “我听他们说,当年匈奴单于训练自己的大军时,磨出来的箭头,用的就是这个原理。” “不用刻意吹出声,就算是挂在房梁上,经过的风大些,这哨子也能发出响。” 她兴致勃勃的说着,又从手里挑出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 说那都是送给华容的。 又拉了李执瑾要早些回去。 “早上出来的时候,华容就嘱咐了,要吃南街那家铺子的水晶糕。咱们要是回去的晚了,店家该关门了。” 李执瑾也想早些回去。 但她并不为华容的糕饼。 她想早些回凌家,想见到凌蓦迦。 而此刻,凌蓦迦正身处诏狱之内,站在凌驿淮牢房前。 像是多年前那一幕重演。 只这一次,站在外头的不再是李执瑾,而变成了凌蓦迦。 凌驿淮也不如多年以前,面对李执瑾那时一样,有满身铮铮的风骨,能咬着牙齿死扛着不低头。 他额头青筋暴起,朝着凌蓦迦怒吼。 “太子不过是个蠢货,他优柔寡断,哪里能成得了大事;又想给这个人面子,又想给那个人面子,不过被人劝了几句,就引狼入室。我投靠四皇子,是为了自保。我只是想活着,保证自己权柄不旁落,我有什么错?” “凌蓦迦,你就跟你那个无情无义的娘一样,没良心。”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年我就不该留你活在这世上。” 凌蓦迦的眉眼始终森冷。 他望着牢狱之中无能狂怒的凌驿淮,就如同看着舞台上跳梁小丑一般。 直到他骂够了。 凌蓦迦才淡淡开口。 “当年,老大人给了你三个选择。今日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死;要么你和凌蓦尧一起死。” “你该知道,我早已投靠在陛下身边,是他的近臣,他就算杀了凌家所有人,也不会杀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去死;要么等过堂受审之后,廷尉府定罪,陛下下旨,杀了你,灭了凌家九族,你自己选。” 凌蓦迦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凌驿淮。 说完这两句话,他转身便要出诏狱。 踏过阴冷的狱室,凌蓦迦才拐过弯,身后忽然传来猛烈的一记重击。 像是□□重重砸在石墙上的声音。 其中还隐隐透露出些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他身形猛的一顿。 还没来得及再次提步,身后便传来狱卒惊恐的叫声。 “来人,快来人,有人自戕了。”
第122章 郊野 李执瑾回到府里时, 榘水榘木都已经回来,只将她往书房引。 “主公回府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 “我们都不敢进去。” 李执瑾匆匆的脚步顿住。 她有心问问榘水榘木, 这两日领了凌蓦迦什么命令, 办的是什么事;也想问问, 凌蓦迦出府,是去了哪里,又去了多长时间。 可看他二人一副吃了秤砣,黑着脸的模样。 李执瑾又知道, 她怕是从这两人嘴里挖不出什么。 屋里黑黢黢的,没有点灯,隔光的帘子也被拉起来。李执瑾不太适应这样黑暗的环境,进去后, 站在门口呆了半晌,才看清楚案几前坐着的凌蓦迦。他垂着眸子,盯着眼前的一片虚空, 就连李执瑾走到身边, 他都像没发现一样。 “瑾缨。” 李执瑾上前, 想抱住凌蓦迦。 却被他先一步握住手, 他拉着她到身边坐下, 又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 缱绻又脆弱。 “我去了诏狱。” 虽然只有简单五个字,可李执瑾却全明白了。 凌蓦迦与凌驿淮,终于有了个了断。 李执瑾心中从未像此刻一样, 弥漫起翻天覆地的心疼,细细密密的, 虽不至于叫人疼得无法呼吸,却如何都不能忽略。 她抚摸他的脸颊。 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她知道, 一直不曾忘却的伤害,以及多年积攒的仇恨,会让凌蓦迦做出何等样选择。她自然也理解,此刻的凌蓦迦是彷徨无助的,是脆弱的,内心空洞的。与凌驿淮作了断,并不能让他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是这么多年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执念,驱使他做出必然选择的。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讲。 但她隐隐觉得,此刻的凌蓦迦应该什么都听不进去。 果然,他又用低哑木讷的语调,吐出了五个字。 “我逼死了他。” 李执瑾知道凌蓦迦心中难受。 却不愿他一直这样。 她想了想,开口道:“以前,我读圣人书卷,里头总会写,各路大儒侠士名家,无一不是重仁义而轻生死。先太子乱事,皆由司空文彦而起,他从一开始就为四皇子所用;后来,四皇子被陛下射杀,他立刻拔剑自刎,以死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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