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柒”字,在容辞写来俊逸好看,但阿黎却写满了整张纸,威猛得很。 不过容辞很有耐心,一笔一划地教小姑娘。 “对,这一点落笔可重些......” “这一撇无须太长,到这便可结束......” “握笔放轻松,这样......” 他自己示范了下,告诉她:“腕放平,笔固定,手心虚空。来,你练习一遍。” “嗯。”阿黎小脸认真。 肉乎乎的手握住毛笔,如临大敌般,写字。 她一笔一划慢慢写,渐渐地,神态有模有样。 容辞夸她:“阿黎真聪明!” “嘻嘻.....”阿黎露出洁白贝齿,还有两颗小虎牙。 书房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袅袅青烟沿着精致汝窑香炉旋转而上,落在春光里,落在韶华间。 时光静谧。 容辞督促她写了会字后,自己拿了本书坐在一旁,而阿黎坐在她的小矮凳上,提笔专注练字。 小孩子都是好动的。 阿黎也是如此,她练了会字后趴在桌上左右四顾。一会悄悄看容辞,一会又去瞧窗外树梢的鸟。过了会,又在纸上画圈圈。 容辞看了几页,问她:“阿黎写好了?” 阿黎就等他这句话呢,立即捧起宣纸:“容辞哥哥,我写完啦!” 她将纸捧得高高的,生怕容辞瞧不见,脸上一副“你快夸我啊”的表情。 神色分明急切,却故意隐忍,但又不怎么忍得住的模样。 容辞默默看了会,忆起上辈子阿黎也是如此。 曾有段时日,阿黎爱上了作画,心血来潮于午后画了支翠竹。她等了他一天,待他下职归来欢欢喜喜问他画得如何。彼时他忙于一桩焦头烂额的案子没留心,隔了数月后,无意中在箱子里瞧见那幅画,才想起来她那日是在求夸奖。 回想前世,诸多事都成了他的遗憾。他的阿黎优秀,他却常常错过她的美好。 “写得非常好!”容辞收回思绪,夸奖道:“阿黎越来越聪明了!” 果然,小姑娘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然后高高兴兴又铺开一张纸,说:“容辞哥哥,我再写一个字给你看啊。” “好。” 在御马巷用过晚膳后,容辞亲自送阿黎回襄阳侯府。 阿黎回府时,他爹爹还没回来。 长椿堂的老夫人得知了,派丫鬟来请她,于是阿黎又去长椿堂给祖母请安。 “你娘亲身子怎么样?”老夫人问。 “娘亲好着呢。”阿黎说:“娘亲还说届时来给祖母过寿。” 老夫人等了一天,就等这个消息。闻言,顿时放心下来。 她问阿黎在御马街玩了些什么,阿黎一一说来,最后又道:“祖母,容辞哥哥夸我写字写得好呐,我拿给祖母看。” 阿黎身上背着个小布袋,她从布袋里取出写的几张大字放在桌上:“祖母,这是阿黎写的。” 实际上她一下午写了许多,只不过从中挑了几张最好的带了回来。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老夫人,老夫人笑得眼角皱纹又细又长:“好好好,阿黎写得真好!容世子也教得好!” 阿黎腼腆笑,悄悄转头去看一旁的宋槿芝:“三姐姐,阿黎写得好不好哇?” 冷不防被点名的宋槿芝:“......” 靖水别庄,下了一天雨后,云雾如瀑在山岚流淌。 缊白站在角门边,看着小厮们忙碌地修整马车。 此前让小厮回来禀报马车坏路上后,戚婉月果真派人立即赶来,只不过得知阿黎被容世子带回城,她便也懒得关心他了。 宋缊白苦笑。 过了会,马车修好了,车夫抹了把汗上前来:“老爷,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 宋缊白默了默,问另一个小厮:“夫人在做什么?” “老爷,听婢子说夫人一下午在书房看书。” “还没用晚膳?” 听他这意思是还想留下蹭饭?小厮心想,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还蹭得着饭么? 不过,宋缊白也有自知之明,他道:“罢了,还是回去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所幸后半日雨下得不大,马车一路顺畅回城。只不过,走到柳阳街时,又缓缓停下来。 小厮在外头禀报:“老爷,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就是李秀兰,也正是一年前宋缊白从外乡带回来的寡妇。 宋缊白拉开车门,见李秀兰撑伞欲言又止站在外头。 “有什么事?”他问。 李秀兰被宋缊白安排住在附近一座二进的小院里,还有奴仆服侍。她原本是乡下人,来了京城后日子富贵了,便也爱穿衣打扮起来。 她穿着件锦绣双蝶钿花衫,下身配烟水长裙,将腰身包裹得凹凸有致。唇上的口脂红润,还着了淡淡的妆容,乍一看,倒有些清丽之色。 再加上她年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如此打扮,宛若未出阁的少女。 李秀兰盈盈福身,一副胆小模样:“宋大哥,我出来买布正巧遇到你的马车,顺便问件事。” 一句话让宋缊白知晓,她不是刻意等他,而是无意遇到,并没其他心思。 但这里头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宋缊白颔首:“你说。” “我听说下个月就是老夫人六十寿辰,我来京城也有一年多了,除了最初拜见过老夫人,后头一直没机会。而且老夫人待我们母子恩情不薄,如今老夫人寿辰,我思来想去觉着该去给老人家磕个头,只是不知......” 说到这里,宋缊白明白过来。 他沉默片刻。 李秀兰见状,忙凄楚道:“此事可会令宋大哥为难?若如此......” 她神情局促,像是说错话似的紧张不已:“若宋大哥为难,我不去也罢。我只是想着,我们母子承宋家这么多恩情,我却无从回报,旁的不说,至少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也全我一份孝心。”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令宋缊白不好拒绝。 忖了忖,他说:“并非为难,此事我回去问问母亲。” “哎哎,”李秀兰高兴起来,仔细打量宋缊白,见他面色疲惫,又问:“宋大哥用过膳了吗?对了,昭儿还说许久没见宋伯伯了,若宋大哥不嫌弃,且过去吃顿便饭如何?” “多谢。”宋缊白道:“今日不得闲,我还有事。”
第36章 容辞动作轻缓, 目光温柔,深邃的眸子里含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那东西像着了火,烫得阿黎微微不自在。 阿黎别过眼,但随即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转回去看容辞的神色。 可此时, 他眸中已经干干净净, 变得跟往常一样。 “容辞哥哥, ”她再次试图起身:“外头雪还大吗?” 容辞抽回手,将她扶起:“雪停了。” 阿黎也掀帘子往外瞧了瞧, 入目之处, 天地一片雪白纯净, 令人看了不自觉欢喜。 她唇角翘起:“总算不用每天早起去书院了,接下来我能在家中偷懒一个月。” 容辞莞尔。 小姑娘笨拙地掩饰她的不自在, 适才她脸上透出些微羞臊之色也被他清清楚楚看在眼中。 渐渐地, 他心情愉悦起来。 “每日睡懒觉么?”他问。 阿黎昂起秀气的下巴:“难道不行么?冬天最适合待在暖和的被窝里睡懒觉了。” 而且还特别适合看话本。 当然, 这是她闺阁中的秘密,不能说出来。 没多久,马车进城, 入城后沿着中央大街行至城东, 便也到了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区域。 襄阳侯府就在其中。 宋缊白已早早出门去上朝了, 只戚婉月一人站在门口等女儿。 戚婉月如今三十多年纪, 可这些年保养得宜,又酷爱穿衣打扮, 看起来仍旧跟二十多没两样。 她今日一身浅紫折枝花卉褙子,下身配了条素色长裙, 清清爽爽地映着周遭白雪,颇有些惊艳。 “娘, 我回来了。”阿黎高兴地走过去。 “哎......小心些......” 话才说完,就见阿黎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 所幸容辞眼疾手快,上前两步扶住她:“地上结冰,慢点。” 门口人来人往,雪被踩得扁平坚硬,有的还结成冰,走在上头确实容易摔倒。 阿黎讪笑了下,站直身子这才缓慢走过去。 戚婉月牵着女儿,对容辞道:“世子一早赶去接人实在辛苦,若是不忙进门吃杯茶吧?” 容辞忖了忖,应道:“好。” 待进了正厅,阿黎回屋收拾行李去了,而戚婉月与容辞坐着喝茶。 “宋姨,”一盏茶下腹,容辞问:“您可是有话与晚辈说?” 适才在门口,他就见戚婉月欲言又止,想来有事要跟他谈。 果然,戚婉月将下人们挥退,然后道:“其实......是关于你们的婚事。” “你母妃已经跟我说了。”戚婉月道:“上回她与你谈婚事,你言之不急,许是此前因镇国将军的事费心神。” “但眼下镇国将军的事已经结束,我想听听你内心的想法。” 睿王妃跟戚婉月说容辞因为镇国将军的事忙,不急成亲,这话戚婉月是不信的。 容辞是何人?若说她以前不知容辞的本事,但这些年看多了也清楚了。 镇国将军的事再忙也断不会影响成亲,何况还不是当下成亲,而是将婚期定在明年。 原本以为,容辞年纪不小,该是着急成婚的。却不料,他态度不甚热络。 戚婉月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找容辞好生谈一谈。 倒不是她急着嫁女儿,而是担心若这里头有变故,早些说清早些好。 容辞与阿黎从小有婚约,这些年两人相处亲密得跟兄妹似的,戚婉月是怕容辞在成亲上没那方面的心思。 又或者,容辞际遇其他女子心生爱慕,有意另娶。 无论哪样,戚婉月皆不会怪罪。毕竟男女情爱之事谁也说不准,非先来后到也非父母之命,而讲究个缘分。 容辞若真有爱慕的女子,戚婉月不会纠缠,反倒愿意成全他们。 可容辞听了这话,斟酌片刻,说:“宋姨,晚辈此前确实忙,成亲之事......” 他想起今日在马车上阿黎的表现,心下无奈。 他的阿黎还未通男女情爱,不若...... “再等等如何?”容辞问。 戚婉月听了,以为这是他委婉说辞。 她直言道:“若容世子有为难之处倒不妨说出来,我们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自然不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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