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又猛地起身,将桌上的笔墨奏章掀翻。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殿内所有人跪下来,个个大气不敢出。 只听得明惠帝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好!容世子好本事!” . 莳华馆,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子时,馆内顶层的雅间却灯火通明。 孟子维一口酒下腹,哈哈大笑:“我好久没这么畅快喝酒了,这一仗我们赢得真漂亮。” 容辞坐在烛光中,神态闲适。 那张如玉一样俊美的面庞,分明温润无害,却透着股执掌生死的凌厉。 他缓缓转动手中的酒杯,显然也十分愉悦。 另一头,尹绍歆斜靠在椅子上。他着了身便袍,这十多年在官场历练,越发地沉稳内敛。只单单这么坐着,便有了权臣的气势。 “来来来,”孟子维倒了杯酒向他们高举:“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此时喝酒尚早。”容辞说:“事情还没结束。” “怎么还没结束?”孟子维说:“贺柏舟罪名洗清,也已经从牢里出来,他受了这么大冤屈,想必接下来皇上还得大加封赏以作补偿。” “想到明惠帝呕血封赏的模样,我心里就痛快啊。”他说。 容辞道:“贺柏舟虽救出来了,但朝堂的事还未结束,这么大一桩案子,皇上只折了一个姚升平实在过于便宜了。” 尹绍歆点头,他放下酒杯:“一切已经在部署中,此前由着他们弹劾我们的人,现在也该我们出手了。” 这一仗,他们要的不止是姚升平倒台,还得除去明惠帝在朝中的势力。 这才是容辞一箭双雕的谋划。 容辞淡淡颔首:“这事就交给你了。” 孟子维听两人谈朝堂阴谋,他不懂,摆手道:“什么早不早的,反正我今日高兴,你们不喝,我自己喝。” 说着,他率先饮尽一杯酒。 眼下时辰不早,谈完事,尹绍歆欲回去看妻儿,便起身告辞。 尹绍歆一走,容辞也想离去。 孟子维拉着他:“唉,你又无家无室的,回去这么早做什么?咱们难得坐在一处喝酒,再喝两杯。” 容辞见他分明有些醉了,懒得跟他喝。 “我有事。”他说。 “大半夜的你还能有什么事?”孟子维说:“不过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事......” 他嘿嘿笑了两声:“我跟别人不熟,而且不好请教谁。你养你那小媳妇儿这么久了,想来是有些经验的,我向你请教请教?” 容辞掀眼觑他:“请教什么?” “那个......”孟子维挠头:“我喜欢个姑娘,跟她也相识快半年了,只是......” 他坐回去,些许苦恼道:“我想娶她,只是不敢贸然上门求亲,总得知道她愿不愿嫁我吧?如若不然,我堂堂昱光阁阁主上门求娶被拒,多没面子啊。” 容辞道:“你到底想请教什么?” “也简单。”孟子维说:“我就想问问,怎么才能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 默了默,容辞开口:“这事我没法帮你。” “为何?”孟子维说:“你跟你那小媳妇儿相处了十多年,小姑娘的心思你该了解啊。” “......” 容辞觉得无趣,起身要走,这时有人端酒进来。 “阁主想要了解女人心思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莳华馆有的是玲珑通透的姑娘,问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进来之人正是莳华馆的老鸨,也是孟子维的属下。 孟子维此人平时没什么架子,下属们也爱跟他说玩笑。适才在门口听得他苦恼之事,老鸨倒觉得好笑。 “哦?”孟子维眼睛一亮:“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快快,叫芙蓉和玉兰过来,我请教请教她们。”
第35章 大理寺地牢。外头暴雨倾盆, 地牢里潮湿寂静。阴郁的空间里还充斥着发霉、腐朽或排泄的臭味。孟子维捂着鼻子,抱怨:“怎么关在这么个鬼地方,大理寺不至于穷得连个像样的地牢都没有吧?”领路的牢役讪讪解释:“近日犯案的人多,其他地方关满了。”他手提食盒, 领着两人穿过狭长的走廊, 来到一座牢门前。“状元郎, 起了, 你同乡来看你!”这称呼十足的讽刺意味,连孟子维听了都嘴角抽抽。但牢房里, 尹绍歆只眉毛动了动。他的家乡远在淮州, 在京城无亲无故, 能有谁来看他“快起来,还给你带了吃的。”那牢役说:“你不是嫌这里的饭馊吗?呐, 这就给你送了新鲜的来。”尹绍歆睁开一只迷糊的眼, 却看不清楚。牢役啧啧:“想不到你一个落魄状元郎竟还有人惦记。”孟子维开口:“少啰嗦, 放下东西,出去。”牢役立即闭嘴,放下食盒, 离开了。大理寺地牢的牢役有多猖狂, 尹绍歆是知晓的。不论你在外有多少关系或多少本事, 进了这个地方, 就得认他们做大爷。不然吃不饱穿不暖,还会时不时羞辱你。他起初进来的两天, 还存着几分傲骨,后来这些牢役在他膳食里撒尿他也没了骂人的斗志。曾经那些巴结他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今日来的这位又是谁?竟能令这里的牢役乖得跟孙子似的。他缓缓坐起,打量适才说话的紫衣少年。约莫十五年纪, 面容生得桀骜,看着是个不好相与的。片刻,他视线又移向紫衣少年身边那位穿靛青锦袍的人,比之年纪更小,估计才十三岁。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比紫衣少年压迫,虽面色平静,但那份从容与运筹帷幄的镇定,令他猜出这位才是今日来看他的人。“你是谁?”尹绍歆声音沙哑。他在牢中这些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连站都困难,平时都是爬着行动,可今日,对上这少年,莫名不想令他瞧不起。是以,他静静坐着,也从容淡定地审视对方。容辞观了会尹绍歆。尽管他已窘促至此,可坐得笔直,仍旧不掩其风华。他暗自赞叹,不愧是能坐上首辅位置的人,气度不同凡响。容辞走近两步,缓缓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尹绍歆一怔。容辞继续道:“我清楚尹公子是被人诬陷,也清楚诬陷你的人是谁。”尹绍歆沉默须臾,却是问:“你到底是谁?何故帮我?”孟子维打开门,容辞走进去,走到尹绍歆跟前,停下来。“告诉你也无妨,”他倾身道:“睿王府世子,容辞。”尹绍歆瞳孔一震。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是个长在富贵中不谙世事的公子。可他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自成一股气势,温润的眉目间藏着几分睥睨众生的霸气。睿王府和当今圣上看似和谐,但内里的纠葛谁都清楚。尹绍歆虽还未入仕,可天下局势早已看得明白。他登科入仕,立志为新朝鞠躬尽瘁,想效忠的是龙椅上的那位。不料,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位不及弱冠的容世子。顿时,心下迟疑。“尹公子聪明,想必已猜到我此来的目的。”容辞道:“尹公子才华横溢本该宏图大展,却被小人构陷入狱,难道就甘心认命吗?”想必尹公子也明白这件事牵扯甚深,若无人相助,你难以翻身。你是圣人钦点的状元,却被曝出科考舞弊,民间舆论越大,打在圣人脸上的巴掌越响。你说,这种时候,还有谁愿意冒着圣怒救你?”“或许还寄希望于你的恩师常大人,但我前两日得了个消息,他老人家已经上折子告老还乡了。”闻言,尹绍歆面色僵硬容辞道:“敢问尹公子,事到如今,除了我,你还能找谁人?”其实尹绍歆本事不小,此时他确实陷入绝境,但不代表他不能翻身。前世,尹绍歆托关系找了杨太傅,圣上潜邸时曾拜杨太傅为先生。尹绍歆在狱中写了一份《万字申冤状》,其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先是获得了杨太傅的赏识,后又传到了皇帝手中。皇帝惜他才学,又命大理寺重审此案。只不过这事发生在半年之后,容辞便也是窥得先机,利用时间差讨了个巧。果然,尹绍歆思忖了会,问:“我凭什么相信容世子?”容辞笑了笑,淡淡道:“不急,尹公子可慢慢考虑。”御马巷的宅院里,阿黎正在荡秋千。丫鬟们怕她冻着,给她添了件斗篷,领口处一圈白色绒毛,越发衬得她玉雪可爱。容辞的宅子里有许多好玩的。往回,容辞常常将阿黎接来这里,便着人给她精心打造了处“趣园”。秋千、滑梯、木马等等应有尽有。阿黎荡了会秋千,还想再去玩木马,婢女赶忙劝道:“姑娘该回屋了,免得吹多冷风受寒。”阿黎抿唇,不大愿意,她还想玩婢女又道:“好姑娘,您就疼疼奴婢们吧,若是您真病了,世子铁定会罚我们的。”如此一听,阿黎只得点头:“好吧。”她往回走,半路上遇见婢女领着个陌生的妇人过来,妇人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小丫鬟手上捧着几匹布。阿黎问:“夏烟姐姐,她们是做什么的呀?”夏烟是大丫鬟,管后院婢女。她笑道:“姑娘,这是世子请来的绣娘,给姑娘裁衣裳的。”阿黎欢喜,压着唇角问:“我又要做新衣裳了?”夏烟心下好笑:“世子说过不久是姑娘祖母寿辰,裁几套新衣届时穿用。姑娘,咱们进去量身吧?”“嗯。”阿黎提着裙摆,率先跑进门。 容辞回来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像蜜蜂似的这里飞飞,那里飞飞。 “夏烟姐姐,这块布也是给我做衣裳的吗?这个好看。片刻,她又跑去匣子里挑选珠花:“哇,我喜欢这朵粉色的,夏烟姐姐,我能戴去学堂吗?”五岁的小姑娘已懂得爱俏。衣裳要穿好看的,头花要戴鲜亮的,小姑娘虽不攀比,但不妨碍她们穿好看让旁人夸赞。不过小姑娘的首饰很简单,不喜金银,倒酷爱那些精巧的花鸟动物。譬如蝴蝶,譬如兔子,又譬如绢花等等。阿黎选了一对碧玉蝴蝶珠花,照着镜子戴在圆溜溜的发髻上。她梳着双丫髻一边一个,左右对称。走路时,蝶翅摇摇晃晃,宛若翩翩起舞。再配上她娇憨的模样,招人稀罕得很。容辞站在门口,静静瞧了会,才抬脚进门。“容辞哥哥。”看见他,阿黎飞奔过去。她在他跟前停下,歪头问:“我好不好看呀?”这话惹得婢女们纷纷笑起来。童言无忌,也亏得阿黎年纪小,若是旁的姑娘这般问未来夫婿“我好不好看呀”,必定会羞死个人。容辞莞尔,蹲下去,认真道:“好看。”阿黎高兴,抿唇腼腆笑了绣娘量完身后就离开了,眼下不过酉时,离用晚膳还早。容辞带阿黎去了书房,教她写字。阿黎每天要认十个字,再写五个大字。认字倒还好,可写字就有些难为小阿黎了。她提笔不甚熟练,写的字也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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