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雯一愣,想说不怕打扰,忽然灵光一闪,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嘴角压抑不住笑意,说了声“请便”。 钟离靖看到师琳盯着窗户时的眼神了,倒没多想。 他们来时都留意了附近的地形,明白这个窗口是整座房子最适合逃命的朝向,出了窗上墙之后是一条小路,若是官兵进行第二次盘查,或是临时发生了别的意外,他们可以从那个窗子逃离,顺着小路回到之前滞留的十字路口。 她是出于安全的角度才做出这个选择。 师琳被翠雯暧昧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担心钟离靖误会,朝他望去,和他沉静的目光对个正着。 不知为何,她明明没有私心,被他猜不出情绪的眼神这么一望,莫名觉得心虚,当下耳尖一热,目光闪躲。 翠雯捂嘴笑得更欢:“我得回屋赶绣活了,不打扰你们疗伤了……” 师琳尴尬的送她到门口,屋门再次合上的时候,她有刹那的僵硬,感觉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唉,草率了,有点后悔跟他挤一屋。 屋子里落针可闻,尴尬的气氛越来越浓。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眼睛盯着地面,拘窘地踱步到桌边。 “那什么,你的伤需要好好休息,你睡床吧,我睡这边就好。” “师琳姑娘……师琳,过来。”他用回了清润的本音,含着明显的笑意,却又不容置疑。 师琳禁不住抬眸,依然没有从那双毫无波澜的星眸里看透他的想法,脑海里发出了警报,告诫自己前方有“危险”,可身子比意识快一步,鬼使神差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懊悔的想回到桌边的时候,已经迟了。 钟离靖揽住那抹不盈一握的蜂腰,朝她倾身,腹中冒坏水,明知故问:“平时那般主动,这次为何退缩?” 他的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强烈的压迫感中,师琳结巴了:“那,那不一样。” “哦?”钟离靖又压低身子,和她相距更近,笑问,“哪里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 银面侠会压抑内心深处的欲望,他沉稳、含蓄、隐忍,不轻易表露真实的情感,就像一池容纳万物又波澜不惊的水。 她能对银面侠主动,是因为他的大部分回应在她的预料之中,也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钟离庄的少主则相反,他开朗、热情、奔放,毫不吝啬的表达他的爱意,如同一团熊熊燃烧又不知收敛的火。 他刚刚那些话显然不是银面侠的语气,她完全猜不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对未知的发展感到有点恐惧。 ……也有点兴奋。 师琳难以启齿复杂的心境,干脆避而不答。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摘掉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注视着眼前带着笑意的俊脸,觉得有点违和感。 从始至终,她是和身为银面侠的他定情,没有以两情相悦的状态面对过钟离庄的少主,今天这是第一次。 师琳捧上他的脸,轻声问:“不苟言笑的你、喜形于色的你,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他没有马上回答,手下一用力,和她双双倒在床上。 面具失手掉落至床边,发出一声闷响。 钟离靖轻柔地理顺她的长发,没有换声线,用银面侠的口吻反问:“你觉得呢?” 师琳认真思索良久,浅浅一笑。 “我在隐门里谨小慎微,也常常不苟言笑,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哭、会笑、会难过,终于活得像个正常人。如此说来,我也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不能说其中一面是假的,只能说那只是我的一部分。” 同样的,他两个身份里的自己都是真实的,为了不掉马,每个马甲可能有少许的伪装成分,但不会太多。 再严肃的人,总有开怀而笑的时候,再不着调的人,也有专注严肃的一面,人心复杂,呈现出来的脸孔何止一面。 钟离靖心知她彻底释怀了,唇角上扬。 二人共同枕着长枕,气息交融,对视之间眼神的热度在升高,情到浓时无声胜有声。 不妙了。 师琳感觉这气氛会发生点什么,虽然肯定不会太深入,她也很乐意,不过压到他的伤口就不好了。 她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咳,总之不管你是银面侠还是钟离庄的少主,你都是和我同舟共济的人,这就够了。” 钟离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回头,加深笑意:“嗯?和你同床共枕的人?” “同、舟、共、济!” “哦,同床共枕!” 这人掉马后居然放飞自我了,师琳无语了,嗔怪地瞪着他,面上的粉霞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或许两种都有。 钟离靖没再继续逗弄她,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你累了一整夜了,快歇息吧。” 师琳一怔,原来他这番作为都是为了把床让给她,她还真被他稀里糊涂绕进去了。 眼见他起身要走,她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把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眸。 “床让你一半。” “……两个人睡会拥挤,我已经睡过数不清次数的桌子了,你不必介意。”他说着就继续起床。 被子就一床,师琳哪里肯让他过去挨冻,紧紧抓着他不放手:“你不睡床的话,那我也不睡了。” 这话宛如点住了他的死穴。 钟离靖和她眼神交锋,见她死活不放手,无奈地躺下去。 师琳露出得逞的笑意,往里边挪了挪,把被子盖在他身上。 “睡吧。”他平躺望着帐顶,声音变得低沉。 她彻夜劳累,还受了伤,精力即将告罄,乖乖合眼。 没多久,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钟离靖翻身面对她侧躺,左手支在枕头上,掌心托起脑袋,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娇媚的睡颜。 静看须臾,他轻手轻脚的欲去倒水喝缓解口干舌燥,可是衣角仍紧紧地攥在她手中。 他想抽出衣角,一动她就不安的将醒,几次之后,他认命地躺回去。 单人床就这么点大,即使没有挨到对方,可对方的存在感不容忽视,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气,对他来说是甜蜜的折磨。 钟离靖喉结滑动,不敢再看,闭上眼睛默背武功招式。 起先还倒背如流,到第二遍的时候常常卡壳。 他心中喊遍了天上的各路神仙,喊破喉咙了还是没什么效果。 想翻身背对她,不小心压到了左臂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保持回平躺的状态,这样好歹有枕头垫了点高度,背上靠肩的伤口不至于压得太疼。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钟离靖无声地苦笑,左手掌心枕着脑袋,右手无力的盖在脸上。 背完内功口诀,轮到背厚厚一本的刀法,接着换了清心咒,轮流反复几遍,他终于入了眠。 察觉到身旁的人转变了气息,师琳悄悄睁开眼。 见他是真的睡沉了,她安心地松开他的衣角,转回头,再也撑不住睡意,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不过两人各怀心事,只睡了半日就陆续起来练功。 到了晚上,他们本想告辞,但外面狂风大作,雷雨交加,翠雯买菜回来说有个摊贩被雷劈死了,在她盛情挽留下,他们只好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整整三天两夜。 翠雯和他们聊得相当投机,闲谈间说了她为何一人独居,师琳和钟离靖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也提了一嘴各自的往事,三人的友情突飞猛进。 到了晚上,师琳担心钟离靖着凉,还是想办法让他一起睡床。 等大风大雨停歇,黑眼圈越来越重的钟离靖说什么都要走,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翠雯只好依依不舍的送走他们,收拾厢房的时候,发现他们在桌上留了五十两银子,信上说是给她提前准备的嫁妆。 她揣着银子大哭了一场。 亲生父母为了给哥哥凑钱买屋子狠心卖了她,几面之缘的人却待她这么好,坎坷的一生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翠雯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了敲门声,以为是他们落了东西去而复返,欣喜的往外跑,开门后愣住了。 “那天雨大,我们开了你的地窖不知道进水没有……”捕快提着几斤猪肉来问清情况,注意到她眼睛红肿,木讷的语气顿时变得犀利,“谁欺负你了?市井无赖来闹事?!是哪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不,不是,”翠雯摇头安抚他,“是我想起了伤心事,一时克制不住。” “哦,那你……节哀?”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她霎时破涕为笑,双目盈盈动人。 捕快平时是闷葫芦,一棍下去都没个响,此时更没话头了,把肉包往她手里塞。 “没让你的粮发霉就好,我走了。” 好像背后有老虎追赶,他大步流星,翠雯都没来得及反应。 两日后,门再次响了。 翠雯放下针线活,快步出门,问道:“谁呀?” “我。”是捕快的声音。 她疑惑地开门,尚未看清那人的装束,被塞了满手点心包。 “这段时日附近不太平,这几条街只你一户女子独居,我是来提醒你自个凡事留个心眼的,万不可轻易给人开门。” 捕快交代完就闷声离去。 隔日,乃至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带着礼物登门,他话不多,也不肯进屋,每次都叮嘱这叮嘱那就走。 翠雯经常走神,越来越期待他的到来。 某日,她抱着他送的几个梨子,抖着声音叫住那人。 “我……以前栖身青楼,并非良家女子,我赎身那日,发过誓终身不嫁。” 捕快早就摸清她的底细,没有半点迟疑,直直回视:“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的,这就够了。” 她纳闷了,每次见面说不到两句话,他什么时候知道?打哪知道? 翠雯不笨,很快就恍然大悟,原来初见那天根本没有瞒过他! 她怕隔墙有耳连累他,模模糊糊地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有拆穿呢? 捕快目光沉沉,坚定地道:“我心中有秤,自能明辨是非。” 缉拿银面侠是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出于心中认为对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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