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晦虚先生的男人捋了捋自己斑驳的胡子,声音轻缓稳重:“太子殿下言重,晦虚可担不起……不过这家国之事,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敌人相见更是分外眼红。殿下一向果断决绝,不曾想此次居然如此优柔寡断……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先生。”盛玄垂眸笑道:“不过是滞后几日,如今商丘不过是一盘散沙,吹弹可破。攻破蛰京城门不过是早晚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晦虚闻言沉吟片刻,低头给自己倒着茶水:“太子殿下既然自有分寸,想必在下也不必多言了。只是,商丘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就像他的身份一般,迟早会被人揭破。 盛玄胤躬身行礼:“先生所言极是……盛某,定会铭记于心。” - 守在门口的飞影见盛玄胤出来,连忙上前去。 “知会城西那边的义庄一声,本宫明日需要一个答复。”盛玄胤说话间抬手,蓦地看见袖口上与和顺纠缠时蹭上的的污渍。 他眉头猛地一皱,拔过飞影腰间的长刀反手割破了自己的袖子。 飞影惊呼一声:“殿下!” “大惊小怪。”盛玄胤淡淡的,将割断的碎布揉成一团随手一扔。 当初太子书房夜里失火,又恰巧遇上太子遇刺,东宫被抄等一系列事件,导致三个月前就开始重修的书房到十月多了都还没有真正竣工。 想到这儿盛玄胤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去书房看看。” “殿下!” 盛玄胤急促的脚步蓦地停止,他头也不回:“还有什么事?” 飞影快步上前,在盛玄胤面前单膝跪下,拱手道:“殿下,属下方才已经派人去和顺口中的义庄看查了,里间有一具已经焚烧不久的枯尸,经过仵作检验就是和喜公公的尸体。” 他抬眼对上盛玄胤那双愈发森寒的眸子,一字一句都像是刻意敲在他的心坎儿上:“和顺公公的确没有说谎,和喜肆意打压他,还想让他代替自己做皇后的替死鬼,所以和顺情急之下失手杀了他。” “殿下,和喜身死,骨肉无存,这九蛊十八毒注定无解,太子妃撑不了多久的,太子殿下切莫沉溺于儿女情长,因小失大,错失江山啊!殿下!” 眼见着盛玄胤依旧冷冷站在原地,不为所动,飞影蓦地叩首,额头与长廊的木板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一字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还望殿下三思啊!” 盛玄胤长身玉立于长廊之中,夜风微微撩起他宽大衣袍的一角,显得他的身影单薄又悲凉。 他发疯似的赶走了所有人,整个长廊霎时间唯他一人。他仰头望天,天色依旧暗沉,没有丝毫破晓的征兆。他蓦地转过身,如失去了魂魄般步步缥缈,如游走人间的恶鬼。 夜色初浓,湖水乍起。盛玄胤快步掠过东宫湖边的长廊,静谧的走道上只有他矫健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声音。 一道白刃突然划破寂静的空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察觉到异样的盛玄胤猛地回头,冰冷的白光刺得他眼眸生疼,箭的形状在他的瞳孔中描摹得愈发清晰。 - 另一边,芳菲苑。 刚准备蹑手蹑脚从侧门溜走的文竹猛地停下脚步,注视着面前之人。 只见那人一袭青衫缓缓转身,一双杏眸中犹如盛满星河,清澈明亮。 文竹蓦地一愣,不可置信道:“太子……妃?你怎么……” “我怎么?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为什么要在这儿?我为什么能在这儿?我想我根本不必回答,你应当很清楚,文竹。” 萧泠神色默然,眸底抹过一丝冷意。 “或者,我该叫你绿绮,还是刘翠梅?” “……” 一片静寂。 皇后党派被彻底连根拔起之后,身为皇后习作的绿绮本应该是连坐而死,但因为和萧泠的交情,以及盛玄胤让云婳在她身上种下的蛊毒,倒也不担心她会掀起什么风浪,于是也就干脆用毒毒坏了她的声带,让她的声音变粗,这样的话瞎了双眼的萧泠自然也就认不出来了。 可是盛玄胤至始至终都没有想到,太医口中那无法复明的双眼,真的有一天会拨云见日,重见光明。 许是前几次深夜蛊毒发作,她不得已跑去云婳那里寻求解药,不曾想居然被萧泠当场撞破。可能在她第一次被她撞见,二人秉烛夜谈的那一晚开始,萧泠其实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怀疑她的身份,怀疑盛玄胤,怀疑这为她打造的一切美好的幻境。 二人无声地对峙着,最终还是文竹嗫嗫开口:“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萧泠深吸一口气,声音几近嘶哑:“你们一个个,从始至终,都在骗我!每一个人的嘴里都没有真话,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文竹被她吼得一愣,默默垂下头,红了眼眶:“……不是的。” 可惜此时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萧泠什么都听不进去,毅然从袖中掏出一柄泛着冷光的短刃。 正是出嫁前霍骁赠与她的,那把短刀般月。 自从上次她烧掉了盛玄胤的暗室,连同着盛玄胤的太子书房的所有画像、所有话本一齐烧成了灰,只有这把般月被她偷偷带了出来,藏到了卧房的床头下。 直到今日,她才再次将它取出。 这么多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该了结了。 她反手握紧短刀的刀柄,冰冷的眸子死死注视着文竹,最后一眼。 随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握着那柄不足三尺的短刀,径直朝着芳菲苑门口走去。 文竹身躯一抖,随即犹如断线的木偶般瞬间散架,脱力地瘫坐在地。 - 萧泠前脚刚踏出芳菲苑的大门,守在芳菲苑外的侍卫就立马出手阻拦:“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有令,不可……” 不等他们说完话,萧泠蓦地抬手将刀刃逼上自己雪白的脖颈,冷然道:“让开。” 门外的侍卫大惊失色,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泠逐渐不耐,手往后一缩在脖子上割出一道细小猩红的血口:“我再说一遍,让开!” 侍卫头子连忙使眼色,让一个小侍卫跑去找盛玄胤通风报信,却被萧泠叫住:“谁都不许走,今日你们谁要是敢迈出一步,我便死给你们看。” 众人闻言大惊,却又无计可施。如今东宫里谁不知道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要是太子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于是众人都不敢上前,只得一路跟着萧泠走。只见她步伐飞快,即使脚步还是有些大病未愈的虚浮,也阻挡不了她通往太子寝殿那坚定的脚步。 直到走到盛玄胤居住的芳华苑门口,萧泠这才停下步子,转头看向跟了一路小心翼翼的十几个侍卫们。 冰冷的刀刃还抵在脖子上,刀刃下颈间的伤口此刻还在慢慢往外渗着细密的血珠。 她开口,声音淡漠又不失威严。她从未真正被东宫的人彻底接纳过,而此时此刻,她却好像真的是东宫的女主人,在濒临绝境时充满绝望却又迸发出让人不得不予以服从的威严:“别跟着我,不许靠近。” 众人闻言全都不约而同地顿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缓缓转过头,抬腿,一脚踹开了芳华苑的大门。 她藏着般月缓缓步入久别重逢的芳华苑,却发现里间忙成乱糟糟一团。几个身着太医服饰的老头慌里慌张地跑进跑出,还有围满整个屋子的暗卫和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元宝。 萧泠面色不变几步上前,元宝慌张中一见她还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慌忙赔礼:“太子妃殿下,失敬失敬……这大半夜的,你怎么……” 萧泠开门见山:“怎么回事?” 元宝被她这么直接的问法给堵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长叹一声放弃挣扎:“就在两炷香前左右,有刺客潜入东宫刺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暗箭射伤,正中心口,正在里间救治呢!” “刺客?暗箭?” “对啊!传闻那刺客身手敏捷,武艺非凡,就连太子殿下和他对手,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都很吃力,还好飞影暗卫及时赶到——太子殿下啊,真是命运多舛,才躲过一劫,这才多久,又惹来杀身之祸——” 元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萧泠面无表情,脱口而出一句:“那是他应得的。” 元宝从哭泣中抬头:“什么?” “无事。”萧泠淡淡道:“开门,我要进去。” 听见她自称“我”而不是“本宫”,元宝心头漏了一拍,但此时此刻他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纯当是以为萧泠害怕盛玄胤就此薨逝,想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免得留下遗憾后悔终生罢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并躬身对萧泠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太子妃,请吧。” - 明月高悬,天色如墨。表面看起来慌乱忙碌的芳华苑内里却是一派安静祥和。 萧泠缓缓踱步而进,她抬手掀开垂下的一排排珠帘,只见盛玄胤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抿的薄唇,神态安然。 萧泠轻轻走到他床前,缓缓蹲下身来,目光从他的面容一路向下,被褥堪堪盖在他心口下一寸的位置。只见他心口处缠上了几层绷带,白色的绷带此时早已浸染出点点斑驳的血迹。 萧泠的目光在落到盛玄胤心口时猛地停住。 她悄然转动着藏在袖中的般月,一点点逼近榻上之人。 见盛玄胤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萧泠还是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抬手附上元宝口中他遇刺受伤的心口,轻轻一按。 “绾绾,你是在担心我,还是说怕我死不了,想要再补一刀?” 萧泠藏在身后的手蓦地停住,默默将般月藏了回去。 她扯了扯嘴角,轻笑着调侃:“外面忙得热火朝天,你倒是在里面躺得安心。” 她看着他,话锋一转:“盛玄胤,苦肉计这一块儿,你是最会玩儿的。” “……”盛玄胤闭目凝神片刻,而后缓缓睁开眼,一双凤眸此时赫然湿漉漉的,眼眶猩红。 他凝视着萧泠看他的眸子,良久,蓦地笑起来,开心得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绾绾,你的眼睛……你能看见了,你……都看见了……”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兴奋激动,到后来的逐渐失落,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缥缈。 “你都看见了,你知道……” “是。我都知道了。”萧泠面色不变:“若是我的眼睛没有复明,你还想瞒着我多久呢?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盛玄胤,你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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