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进了重华宫的宫门,顾知灼放下了掩面的帕子,她的眼角干干净净,没半点泪痕。 淑妃在正殿的主位坐下,一抬手,宫人们就鱼贯退下,只留了掌宫太监和两个大宫女。 她招手把顾知灼叫到跟前,亲手取下了她的面纱。 刚刚没有看仔细,这会儿,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左右端详。 淑妃看着她。 她同样也看着淑妃,眼神怔怔。 上一世,兄长顾以灿在“畏罪潜逃”后,就被圣旨夺了世子位。 几个月后,边关八百里加急,说是顾以灿不顾国仇家恨,虐杀了守边的程苍将军和三百将士,带着边防图向凉国乞降。 叛国重罪,罪祸九族。 姨母为了保住她,殚精竭虑,不知付出了多大代价,换得了顾家从满门抄斩变为流放闽州。 而就在顾家踏上流放路后不久,姨母暴毙而亡。 很快,昏迷中的丹灵表姐因无人照拂也没了。 淑妃感觉到顾知灼的身体在颤抖,以为她是后怕,心中涌起了阵阵心疼。 “没事了。”她扔下面纱,慢声细语,“告诉姨母,是怎么回事?” 顾知灼的长睫动了动,轻轻唤着:“姨母。” 淑妃拉着她的手,美目中满是怜惜:“你尽管说,不怕。” 顾知灼抿了抿嘴,从自己发现药膏不太对说起:”……涂在脸上的时候,痛得很,跟剥皮似的。镇国公府里各种金创药都有,金创药用上只会让伤口缓和,怎么可能会更痛呢。” 她故意说得夸张了些,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发现药膏有毒。 “我觉得不妥,就悄悄擦了。姨母,您也知道,宫里头的太医开方但求太平无过,刘太医不敢私自这么做。他说是三皇子遣他来给我瞧的,那肯定是三皇子指使的。” 顾知灼把事情三言两语地都说了,傲然一笑:“姨母,我受不了这等委屈,就把药膏泼了回去。” 她凤眸璀璨,就如一颗宝石,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光芒四射。 谢丹灵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娘,您没瞧见,方才热闹极了。” “比折子戏里演的还精彩!” 两人坐在脚凳上,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完了。 她摸了摸顾知灼柔软的发顶,眉眼温柔似水:“夭夭,姨母不是非要叫你退亲,只是,你想过没有,皇上可曾下过明旨?” 顾知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桩婚约,说是御赐,自始至终,都仅仅只有皇帝在灵前的一句许诺。 没有圣旨,更没有三书六礼。 哪怕是在民间,定下儿女婚约,也会交换个信物什么的,这些也依然没有。 淑妃轻言道:“倘若真得有心,又岂会如此。” “你要知道,君心难测。” “没有明旨,这就意味着,若是日后皇上不需要这桩婚约了,也能轻轻巧巧地一言以过。到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皇家不会说错在自己,最后,必是会让你背负满身污名,来成就谢璟的光风霁月。” 句句都是推心置腹。 字字都是在为顾知灼着想。 顾知灼把头埋在淑妃的膝上,低哑着说道:“姨母,我错了。” 上一世,到了最后,她也只是得了一句“顾氏品行不端,是朕草率了,所幸朕未下明旨,这婚约就此作罢”。 就和姨母如今所挂虑的一模一样。 谢丹灵抱着淑妃的胳膊,摇了摇,娇滴滴地帮腔:“娘,夭夭知错了,您别生她的气了。” 两个丫头并排坐着,用相似的凤眼看着她,眼眶都是湿漉漉的,可怜兮兮。 淑妃的心里软软的,忍俊不禁。 她一笑,谢丹灵立刻就不装可怜了:“夭夭,娘不生气了,我们去玩吧!” 淑妃在女儿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虎着脸:“还玩!” 谢丹灵嘤嘤撒娇。 淑妃的红唇微扬,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心疼地抚过顾知灼还略显红肿的脸颊。 “夭夭,你别担心,就算是得罪了谢璟也无妨。” 这点小事,自己还是兜得住的。 而且…… 她告诉她们:“内阁今日递上了请封储君的折子。” 内阁这边刚递上了折子,他们心中的储君人选就为了一己之私,对失怙的顾家女百般践踏,下毒毁容。 立储一事势必会耽搁下来。 谢璟接下来得在朝堂好好表现,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来为难夭夭。 要不是宋首辅一个时辰前才进御书房递出这道折子,她还以为夭夭是提前得了消息,借机发难。 淑妃心情极佳:“宋首辅此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 “再说了,公子忱也快回来了。” 公子忱?顾知灼瞳孔微缩,后背紧绷。 谢丹灵黑白分明的凤眼亮晶晶的,伏在淑妃的膝头,随口道:“您说的是废太子家的忱堂哥?” 淑妃颔首。 公子忱名为谢应忱。 先帝在位时,今上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位元后嫡出的长子,是当时的太子。 太子文韬武略,德贤兼备,入主东宫二十年,代君亲征、监国、祭天……地位稳固。 明德二十二年,先帝在南巡时突然中毒倒下,彻查后,发现是太子勾结太医所为。 先帝勃然大怒,下诏废太子。 太子与太子妃在东宫畏罪自尽,先帝本就余毒未清缠绵病榻,闻讯后吐血驾崩。 临终前,先帝召了晋亲王等人,在榻前亲口立了今上继位。 谢应忱就是那位废太子的嫡长子,太子妃所出。 本来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今上登基后,哪怕是把他高墙圈养起来,世人都得夸赞一句“皇上宽仁”。 偏偏,谢应忱是先帝亲封的太孙,祭过太庙昭告过天地的。最重要的是,先帝在废太子时,并未下旨废太孙。 而册立今上时,先帝还在南巡途中,诏书没有经过内阁。 当年,对谁是正统,颇有分歧,争论不休,一度导致朝堂动荡,民心不安。 后来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谢应忱主动自请去凉国为质,今上又有先帝遗诏在手,这才得以顺利登基。 今上继位后,这些年来,他曾数次明示或暗示,国应立储君,而每一次都会引来君臣较劲,朝堂争论不休。 总有臣子固执地认为谢应忱是先帝亲封的太孙,就算是今上继了位,谢应忱也理当为储。 淑妃抚过衣袖上的青鸾纹,叹道:“夭夭,三年前,你父亲力挫凉国铁骑,连下凉国数城。凉国被打怕了,主动求和,你父亲就上了折子,提出该迎公子忱回京。” “你父亲在折子上说:雪国耻,正国威,方能盛大国之兴。” 淑妃的声音冷了一些:“咱们皇上当时满口应下,亲笔写了国书。岂料,国书还未送到边关,你父亲就死在了战场上,这事也耽搁了下来。” “不过,终究还是因此摆到了明面上,内阁多番催促,去岁末,皇上派人前往凉国接公子忱回国。” 这些,顾知灼并不知道。 上一世的她,被养得天真娇纵。 在花团锦绣中长大的她并不懂,富贵荣华其实比天边的浮云更易消散。 直到家破人亡。 流放路上,祖母,婶母,还有堂弟堂妹们,陆续得了重病,是一种很可怕的疫症,就连她自己也没能幸免。 押送的官兵连道晦气,把他们关进了义庄等死。 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谢应忱出现救了她。 他把她从那个满是死人和腐败气息的地方带了出来。 他助她为顾家翻案,守住了顾家的尊严和荣耀,让兄长不用再背负一身骂名,死得其所。 他带着她游历大启的大江南北,教她识人用人,教她舆图沙盘,教她兵法韬略,教她朝堂权谋。 他告诉她,人生在世,要成为执棋者,而非被执的棋子。 她学武练箭,他为她延请名师。 她问道学医,他为她收罗古籍丹方。 那些年,他待她如师如兄。 后来,他死了。 死在了一个飘着雪的冬夜…… 从此,她重要的人,她在意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第6章 谢丹灵贴着淑妃,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去岁末就起程了,这都快四月。忱堂哥这趟回来,路上还走了挺久的。” 顾知灼清亮的凤眸中浮着淡淡的水气,闻言她蓦地抬起头,是了,她已经重生了。 如今的公子还活着。他还在! 顾知灼满心希翼,眼角眉梢溢满了欢喜和期待。 淑妃思忖道:“确实挺久。本宫听说,现在刚进翼州。”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公子忱能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活到及冠,想必也能活着回到京城。” 这句话,颇有些耐人寻味。 “到时候,就热闹了。” 顾知灼:“……” 她记得,公子上一世回京时,在京畿遭遇了流匪劫道,身受重伤,几乎是九死一生。而这些流匪,正是因为兄长剿匪不利,才会从翼州逃窜到京畿的。 这也成了加诸在兄长身上的重罪之一,所有人都说兄长是虎父犬子,难当大任。 公子本就孱弱多病,在这次重伤后,生机大损。 他们寻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 就连当世有名的道医无为子真人也摇头叹说“天命不可违”。她不信命,拜了无为子为师,用尽一切法子为公子续命。 结果,还是让师父说中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骤然炸起,顾知灼惊了一大跳,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怕不怕。” 自己也吓了一跳的谢丹灵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念叨了好几声“不怕”后,谢丹灵不开心地嘟囔着:“怎么突然打雷了,不会是要下雨吧?钦天监还说什么今天绝不会下雨,一个个的,连星相都不会看。” 顾知灼乖乖点头附合:“丹灵表姐说得是。我掐指一算,酉时三刻会下雨。” “走走走,我们去瞧瞧。” 表姐妹俩就一块儿凑到窗前去看有没有下雨,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的。 淑妃懒得理她们,先是打发了大太监去凤鸾宫打听一下,又倚在贵妃榻上,满眼含笑地看着姐妹俩。 直到陈太医来了,她招呼顾知灼过来。 太医名为陈白术,约莫四十来岁,来自王家的旁支,也是宫里头的“自己人”。 淑妃姐妹当年先后嫁到京城,王家就让陈白术改了母姓,在京中开了医馆。后来今上登基,淑妃从王府到了后宫,王家又设法把陈白术安排进了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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