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卿睡得不沉,察觉身前人的异样,便缓缓睁开了墨黑的眼。 他听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 “放开我。” 宁扶蕊吸吸鼻子,推了推他。 周惟卿不是故意要占宁扶蕊便宜的。 而是郎中说这样子能缓解体内的阴寒,心神也会更安宁些。 他看宁扶蕊睡得不安稳,便按郎中说的尝试了一晚。 闻言,周惟卿如愿放开了她,静静地坐起来穿袜子。 他知道宁扶蕊不喜他,只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便已是仁至义尽。 他不能渴求太多。 “对不起。” 宁扶蕊听见他的道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梦里她躺在雪地上,冷得昏了过去,后来一个热源缓缓靠近。 她自己忍不住才依偎了上去。 她抬眼望着四周,简洁朴素,这似乎是周惟卿住的房间。 周惟卿坐在桌案前替自己理着发冠:“你怎么来会来泉州?” “我本来是要去开阳郡的,可是——” 宁扶蕊倏然截住了话头。 周惟卿转头望着她,一双看透世事的眼似乎在凝视着她的心。 “开阳郡?” 宁扶蕊总觉得自己还没醒。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嗯......办点事。” 周惟卿不动声色地说:“这几日你暂且在泉州避避风头,流民太多了。” 蝗灾着实是比旱涝,洪涝更可怕,且是令人最无奈的事。 只能空凭手抓,抓上个一年半载。 宁扶蕊点头附和:“说的也是。” 周惟卿望着她,清隽的脸上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府内虽然简陋了些,但还是能住人的,你随意挑一间住下便可。”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住这了。 “可是你和我都不是......” 宁扶蕊自己举目无亲无所谓,可赵家知道周惟卿收留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不会觉得奇怪的么? 她暂时不想引起赵家人注意,光是周惟卿一个就够够的了。 周惟卿看着宁扶蕊的模样,心知她又在权衡利弊了。 明明都已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几个月未见,竟又变得残忍无情起来。 他垂下眸,隐了眼里错落的光。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宁扶蕊心想,他帮了自己太多,若是再拒绝下去,那便有点不知好歹了。 她叹了口气,只得应承道:“我先说明一下,我不会住太久。” 望着她的人一愣,抿着的嘴唇紧接着一松。 他只点点头:“好。” 周惟卿府上没有什么仆从,平时府内都是一个老爷爷在替他打理。 家里忽然间多出了她这么一个女子,竟也没有多少惊讶。 不过宁扶蕊也懒得管他惊不惊讶,径直问他要了笔墨纸砚,她要给柒柒写信了。 周惟卿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很晚,甚至根本不回来,就算回来了他们也是各干各的,这间府邸好像逐渐成了她的一样。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宁扶蕊收到了钱银,城中流民也有了缓和之势,准备再度出发。 “我送你去开阳郡。” 宁扶蕊看着备好的一应车马,想开口说不必,但她内心实在是不想拒绝。 若是让他送,能省下不少时间跟麻烦。 “……” 察觉到宁扶蕊的纠结,他又开口道:“我不跟着你。” 她妥协了。 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 周惟卿心底逐渐漫上苦涩。 她竟连跟都不让他跟着。 宁扶蕊径自忽略了他的黯然神伤,上了马车。 周惟卿派了几个暗卫给她,走的道也不是官道,宁扶蕊得以一路顺遂。 可是走到半路,宁扶蕊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她坐在驿站,恨恨地望着对面桌喝茶的周惟卿。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他只是说他不跟着,也没说他自己不能来啊。 察觉到她含恨的目光,周惟卿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周某忽然想起了件事,要到丹阳郡去办。” 远处逐渐有骚动传来。 宁扶蕊心下有点惧怕,提了包裹就要走。 流民暴动她已经体会过了,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岭南多山道,马车行驶在陡峭的山道上,宁扶蕊被颠簸得想吐,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高速公路。 不知道后面跟着的那人会怎么样…… 身后响起马的嘶鸣声,马蹄步伐紊乱,宁扶蕊心中又是一跳。 他怎么了? 她缓缓探出头去。 山匪的刀有一瞬间晃到了她的眼睛。 暗卫的血从车顶漫下来,有的溅到了她的脸上。 “那里还有个女娘,给我活抓!” 她最后的视野定格在周惟卿的马车被狠狠一踹,车身不稳,直直滚落下山崖。 车中的人生死不明。 “停!” 宁扶蕊想叫停马车,可车夫像没有听见一般,速度愈来愈快。 她再拉开帘子一看,车夫也不见了! 顾不得别的,她赶紧跳上了马,一拉缰绳,马有了人控制,缓缓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跳下车,陡峭的山坡云雾缭绕。 山下的人…… 她心里一横,解了车中所有绳子,绑成一条长的,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顺着绳滑了下去。 手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破了皮,火辣辣的。 周惟卿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刚刚落下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坡度。 他浑身被震得生疼,五脏六腑似乎像碎了一般,嗓子一呼一吸间像吞咽了几把刀子。 他静静躺在崖底,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他很清楚,这是濒死的感觉,他快要死了。 不能再陪她到开阳郡了。
第37章 爱人爱己 宁扶蕊靠着绳子,降落到一个碎石堆上,极目远眺,一片荒芜。 没有半点声音。 “……” 她亦步亦趋地往回走着,心底也同这崖底一样死寂。 很快,她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周惟卿。 脸色灰白,睫毛上落了些轻灰。 多么与世无争的一张脸。 周围散落着一堆木头还有破碎的部件,再往北走便又是一片森林。 她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尘。 “周惟卿。” 她等着他回应。 可惜半天也无人应答。 “……” 她凑近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如游丝一般,似乎再用那么一点点力气,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周惟卿感觉到有一双颤抖的手轻轻捧着他的两颊。 柔软的指腹带着些力度,擦过他的眼下。 一如两年前那双轻拢在他手背上,替他擦药的那双柔荑。 忽然又想起宁扶蕊说他脏。 他如今应是很脏才对,所以她才会帮他擦脸。 他想说点什么,可嗓子似乎被石子碾过,他挣扎半天,艰难地出声道: “对……不起……” 擦拭的手一愣,他的颊边似乎落了些清凉的液体。 一滴一滴,缓缓滴落在他的脸上,却沁入他的心底。 她哭了。 “没事,我们回家。” 宁扶蕊胡乱拭去眼泪,吸吸鼻子,堪堪将他扶起来。 她不高,背起身形颀长的周惟卿有点吃力,他长长的袍角拖曳在地上,携卷起细碎的的小石子,很滑稽。 他缓声说道:“你不必管我……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宁扶蕊没理他。 嘴上说得好听,手却不放开她。 “你别睡啊,你不睡,我就跟你说说我的事情。” 周惟卿点点头,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颈肩,喷出的气息有些痒。 “我家住在a省b市cd小区xxxx幢……” 宁扶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从自己上幼儿园开始同他说,一直说到大学,中间时不时穿插一句: “你还在听吗?” 若他点头,她便继续说。 她算是极为幸运的,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原生家庭,爸爸妈妈都很爱她。 她走着走着,眼前又出现一条山道,弯弯绕绕,像是要通到天上去一般。 她咬咬牙,一步一步地走上山道。 再坚持一下。 她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复开口对他说: “周惟卿,你要好好爱自己。” 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嗯。” 爱人先爱己。 这是她奉行的原则。 走了半天,她双腿开始打颤,呼吸也愈来愈沉重。 每抬一步,似乎都有千斤的鼎压在她的膝盖上。 “放我下来吧。” 宁扶蕊被他说烦了,假装怒道:“你再说一句我真的就要把你丢下去啦。” 周惟卿在心中都能描摹出她此时娇嗔的模样。 宁扶蕊狡猾,他也不逞多让。 他知道宁扶蕊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丢下他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胸中一痛,又吐出一口血来。 宁扶蕊真的很想骂人。 “你笑什么?” “你刚刚哭了。” 宁扶蕊无语:“……”神经病。 到了晚上,她摸到一个崖洞,又望了望崎岖的山道,只要沿着这条道走,应是能走到开阳郡的。 背上的人精神好了很多,在崖洞里休息一晚应该没事。 她身上还有一个火折子,便生了一小簇火。 宁扶蕊堪堪靠在他旁边休息着,山风吹进来让她有点瑟缩。 周惟卿转头,望着小小的发芯,心中甚痒。 他不禁将头靠得近了些。 宁扶蕊侧过身,想避开他身上浓重的血气。 “你身上好脏。” “嗯。” 他的眸色转暗,手上握着一簇她细软的发丝,堪称病态地想着。 回去以后,他势必要把宁扶蕊关起来。 关在他为她精心搭建的小房子里,每天只能看到他,让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样她便不会走,不会骗人,不会骗他。 脏又如何,脏也只能跟他在一起。 她不能走,她要一直陪着他到死才好。 两个狼狈不堪的人相互依靠在一起,宁扶蕊望着满天繁星,心情有些奇妙,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承认她对周惟卿心动了。 他的爱很笨拙,又不懂得如何隐藏。 他所有的小心思都于她眼中一览无遗。 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手上,宁扶蕊手中兀然多了一样东西。 她的罗盘。 宁扶蕊目光微动,抬眼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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