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母是不是跟儿子关系忒好了些? 她躲在他的袍子里,闷闷地开口道:“周惟卿,我的东西别忘了。” 周惟卿摸摸她的发旋,无可奈何道:“吃完再回去拿。” 她最后吃了一次云片糕,这回她不愿周惟卿背她了。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拖累。 还好已经要走了,不然若是拖着这样一副身体过下去,她铁定第二天就要去撞豆腐。 回去拿了东西,她又牵着他走到了立着宁侑衣冠冢的那个山崖下。 周惟卿望着她的眸子里漾着清辉,嘴角一直含着笑。 可是宁扶蕊觉得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你留着些气力,等我死了之后再哭。” “你若是现在哭了,我就舍不得走了!” 周惟卿失笑,望着她的目光温情如水,漫天为之失色。 宁扶蕊不禁怔然地想,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 周惟卿今日是第三度在他的神佛,他的信仰面前躬下身子。 心情不由得愉快了很多。 他爱她。 他喜欢为她做任何的事。 “我背你上去。” 宁扶蕊双手攀上他温热的脊背,真诚地夸赞他道: “周惟卿,你真漂亮。” “你可以走慢些,还有时间,不着急呢。” 日头渐渐过了一半,红霞逐渐从西边冒了出来。 随着任务进度的发展,宁扶蕊越来越虚弱了。 周惟卿很久都没说话。 山林里传来空灵的鸟鸣,宁扶蕊的手垂在他的背上,颇有些无力。 随着海拔升高,她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你……别怕啊……” 她沙哑地开口。 “我还在呢……” 她伸手去摸他的下颌,果然摸到一点潮湿的水渍。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调笑道:“你不遵守……约定……” “怎么就先哭了呢。” 林中簌簌的风声逐渐掩盖了她发颤的声音。 他声线依旧平稳,低低地开口道: “我只是从未见到这般好看的风景。” 宁扶蕊偏过脸,贴在青年的脊背上,闭上了眼。 “周惟卿。” “……” “周郎。” “……” “卿卿。” 周惟卿想起旧时在扬州,她曾问过他,能不能喊他卿卿。 他说了不能,她便一直记着。 原来一切心意都有迹可循。 “……” “我的夫君。” 她轻柔的声音似乎透过这薄薄的胸腔,一路传达到他的心底。 周惟卿顿住了脚步。 到山顶了。 周围是一片迤逦的群峰,日暮时分,火烧般的赤霞蔓延到天际,几只飞鸟从远处啼鸣,拍着翅膀飞过。 她的声音如同烟雾般轻渺。 “你忘了我吧,你我相识,便算作大梦一场。” 宁扶蕊贪恋地抚起他鬓边的几缕发丝。 对不起。 这回真的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周惟卿抿着唇,来到了那座只刻了一个字的衣冠冢前。 上面只挂着一块军牌。 耳边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任务进度已经达到100%,请宿主做好离开的准备。】 宁扶蕊释然地叹了口气。 若是宁扶蕊站在他身前,便能看见一双饱含热泪的眼。 他所有的爱意化作泪水,从眼眶内汹涌而出。 “周郎……若有缘,我便来寻你。” 背后骤然一轻,他的双膝彻底没了力气,在衣冠冢前半跪下来。 只见他泪眼潸然,手中着她的遗物,呆呆地望着空茫的山谷,轻轻开口道: “我爱你……” 【系统正在删除记忆,请稍后……】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正如宁扶蕊所说,他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有关她的所有记忆正在被一双大手缓缓抹去。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状若疯癫地摇着头。 “不行……不能忘的……”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慌乱地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锋利的匕刃不断划开手臂上的旧伤。 他只想以疼痛来减缓忘却的速度。 【记忆已删除50%】 【70%】 【90%】 【警告,警告!系统故障!】
第143章 天启元年 青年跪在地上卑微地蜷缩着。 胸腔似乎要被喉中无声的呜咽撕裂,手臂上剧烈的疼痛引起心脏上阵阵的痉挛。 最后一丝夕阳隐去,山谷中逐渐被灰沉沉的雾霭所覆盖。 飞鸟散去,山峦重归寂静。 忽觉胸中一痛,青年不禁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靠着那衣冠冢晕了过去,单薄的身影蜷缩着,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中显得有些孤寂。 梦中似乎梦见有一个女孩,一边笑他笨,一边轻轻拢着他的手,给他上药。 ……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西域少年披着朝露,走上山来。 倏然见到周惟卿着一身赤红官袍,不知为何躺在他爹的坟前。 “周大人?” 他蹲下身子,用树枝戳了戳青年。 青年浑身都很狼狈,湿润的领口上沾着泥土。 谁看了都有点嫌弃…… 青年羽睫轻颤,睁开一双漾着秋水的墨眸。 他的眼眶还泛着红意,一副十分脆弱的模样。 扎西扯了扯嘴角,直言道: “大人为何要躺在我爹坟前呢?” 周惟卿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是啊,为什么呢…… 他微微转动眼眸,在荒郊野岭睡了一日,脑袋犹如撕裂般疼痛。 扎西见他手里还捧着一个透着几分古朴的木盒,也不客气,直接就想伸手去拿。 周惟卿蹙紧了眉头,偏过身子躲开他的手,厉声问道: “你做什么?!” 他垂眸凝着这个盒子,似乎想不起来这个盒子是作何用的了。 不过总该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扎西略一撇嘴,后退半步道:“你该不会把我爹的军牌挖出来了吧?” 青年轻轻咳嗽几声,站了起来,言简意赅道: “……没有。” 他捧着盒子,有些趔趄地撞开扎西,径自走下山。 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是谁呢? 他一个人走在下山的山道上,自顾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有一个发白的旧香囊。 青年心下一顿,他认得出这是他自己绣的。 不过他为什么要绣这个呢? 青年回到家,望见绛霄已经在饭桌前洗手等着他吃饭了。 这个小女孩资质很好,又是孤身一人来到汴京读书,他便将她从国子监收回来做学生。 他沉默地拿起碗筷,眉梢蕴着散不去的冷意。 绛霄挥舞着小手,问他: “先生,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周惟卿瞥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顿住。 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他凝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上面似乎缺了一个人。 到底是谁呢? 他最终开口同绛霄说了句: “食不言寝不语。” 到了晚上,他静静望着漆黑冷寂的卧室,下意识握紧了手,却什么也没触到。 胸中忽然升起一股缠人喉咙的窒息感。 他厌恶这种心下空茫的感觉,不知道这股窒息感从何而来。 就像今日的香囊,他也不知道是为谁而绣。 他仰躺在榻上,乌沉沉的眸子一片清冷。 他想,或许是自己旧时替梁帝理政太忙,如今落下了病根。 如今新皇即位,他需要休息一会儿。 元嘉二十三年春,新帝即位已满一年,改年号为天启元年。 周惟卿趁机告病还乡,回到扬州旧宅休养。 这座宅子是他去年买下的,旧时请了人来打理,如今是春夏交接之际,翠竹黄花相映成趣,倒是没生什么杂草。 庭中有一株桂花树苗,也被照顾得很好。 老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心下不禁有些奇怪。 为何有的廊前还挂了红绸? 那园丁也忒不识相,竟然私自挂上这些俗物! 他微微躬身,想询问他要不要将这些东西拿下来: “呃,郎主,这些红绸——” 周惟卿望着那赤红的绸缎,心下又无故生出些怀念。 “无需撤下。” 他径自走到那还没半人高的桂花树前,垂着眸,指尖轻捻起翠绿的叶片。 他莞尔,眸中泛起零星的暖意。 管家望着他的神色,心中愈发诧异。 从去年春天开始,他便没见郎主这样发自内心地眉眼带笑过。 以前除了会见某些阁臣他会礼貌性笑一笑,其余之时,他的性子便一直都是极为平静淡漠的。 他的生活犹如一片寒潭,无风无波,无悲无喜,这才是他的常态。 周惟卿怔愣地看着那棵桂花树。 忽然想起旧时他偷偷带了一株苗子回家,隔日便被舅父命人一手砍去。 想来应该是他一直都想看桂花树开花的模样。 如今这株桂花树便算作对旧时的补偿。 微风拂过鬓间,他有些恍惚地望着院子里的光景。 他单手抚起鬓发,似乎有人曾经在这院中,站在他身前,在那处印下轻轻一吻。 到底是谁呢? 他张张口,想念出那人的名字,可脑中却毫无关于此人的记忆。 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心中升起一丝烦躁。 他拂袖入了房间,又发现自己书案上摆着一个长木筒。 他拆开来一看,木筒里赫然摆着一封聘书。 这回周惟卿蹙紧了眉头。 上面的字迹是他的字迹,可女方名字那处却是一片空白。 他抿紧了干涩的唇,伸手抚上那些字迹。 每抚过一个字,心中的悲楚就如藤蔓寸寸缠绕,滋长。 这封聘书,又是为谁而写的呢? 他指尖捏着那封聘书,明明是春夏之际,他却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股钻心的冷意一路攀上眼眶,使他兀然红了眼眶。 他收起聘书,轻轻阖眼靠在榻上,任由那股冷意蔓延全身。 想来他这回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天启二年,新帝大力发展乡村村墅。 他不用再像旧时那样,在朝上对着一群偏执的老头据理力争半日,才争来一个村墅的兴办名额。 而且当时兴办的资金,学生的学费全由他用自己的俸禄支付。 着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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