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沉下眉眼,缓道:“……你可知,朕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你让朕等得太久,此为一错。” 此言一出,众人皆懵! 宁扶蕊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一笑,面色瞬间又惨白了不少。 胸腔发出震动,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笑着笑着就咳出了一大口血。 长公主不禁睁大双眸,想赶紧上去扶她,可宁扶蕊却用尽肘关节的力气,推着她,拒绝了她的搀扶。 “看你今日心诚,朕便不再追究,此羊皮卷翻译后交由提刑司再审。” 他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 因为还要审查,宁扶蕊要被暂时押入天牢。 不过李沅贴心地给她安排好了最好的一间,上面床褥被铺应有尽有,还给她派了一个太医替她疗伤。 众人都退下之后,宁扶蕊便彻底晕了过去。 待她再一睁眼,她便被人翻了一个面。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她稍微动了动手,周惟卿便牵起她的手,附在她耳边道: “上过药了,莫要乱动。”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点艰涩,宁扶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她如今没力气转头看他,便轻笑着问: “你哭了多久啊?” 周惟卿不说话了,只是攥着她的手,给她输送源源不断的温暖。 他的发丝有些缠绕在她的手上,像是诉不尽的绵绵情意。 “我背上是不是很恐怖?” 他哽着喉咙,半天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他只轻轻俯身,在她背上亲吻,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思。 宁扶蕊穿的衣服很薄,所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干涩的两片嘴唇印在她背上的动静。 对于这种行为,她只能报以无奈一笑。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周惟卿,我饿了。” “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他轻声道:“带了。” 他托起宁扶蕊,在她身后的墙边垫了一块厚厚的毛毯,让她能轻松靠在毛毯上。 这下她终于能看见他的模样了。 他此刻散了冠,头发凌乱,面上也带了些炭灰。 她止不住唇边的笑意:“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浓密的睫羽敛着眸子,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 “我回家做了粥,但碗被我打破了。” 他把手上被碗刮到的伤痕摊给她看,而后又说: “然后听太医说你醒了,实在来不及,我便到外面买了些面食。” “他说他要给你擦药,我不允,便把药拿了过来,可它滚到了地上,我又翻找了一阵……” 他愈说愈委屈,到最后只抬起一双墨眸静静望着她。 宁扶蕊伸出手又将他揽在怀里,笑道:“傻子。” 他不敢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只能轻轻靠着她的肩头。 她静静地开口道:“你是故意的么?” 周惟卿身体一僵。 她心里发苦,却轻轻淡淡地开口道:“这又让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听罢,他心中一动,又往她肩窝蹭了蹭,头发撩着她的脖颈有些痒。 他听见自己用恳求的语气,低声同她道:“那便不走了,好不好?” 宁扶蕊不回答了。 “我要吃面。” 周惟卿心知她无法回答,眸色转暗,伸手拿过食盒上的一碗面,用筷子挑起几束,慢慢地喂她吃着。 宁扶蕊在心中默默倒数着最后能与他相处的时间。
第140章 如汤沃雪 狱中的光景不分日夜,墙壁上燃着一盏昏黄的石灯。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两个侍卫走了过来。 他们先是恭敬地朝二人一拜,随后俯身道:“劳烦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罢。” 宁扶蕊动了动脊背,霎时疼出了一声冷汗。 周惟卿已经束好冠了,他站在宁扶蕊面前,屈膝躬身道:“我背你。” “谢谢。” 她毫不客气地攀了上去。 外头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她的脸上。 从天牢出来后,到朝堂还有一段路。 她有幸听到了宫门外许多人哭闹与叫喊的声音。 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耳熟,她思索几瞬,原是赵家那几个女人也来了。 特别是那个大夫人,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宁扶蕊一时心中有些感慨。 她听柒柒说,那年宁家女眷被迫赶赴刑场时,无一人哭闹。 她娘更是如同一个无事人一般,冷静平稳,出门前还穿上了诰命服。 她不开口,不辩解,甚至她在死前,脊背还是直挺的。 宁侑远赴边疆,她便是宁家唯一的支柱,端的是宁家的风骨。 到最后,只有天上飘的雪,肯替她们无声地诉说…… 宁扶蕊被人接到了偏殿,偏殿珠帘外的另一边就是朝堂。 李沅高坐在殿上,只见太监捧着拂尘站在一旁,高声念道:“把人带上来!” 几个侍卫架着一个没了人样的男人走上前来。 他被他们拖行着,两足似乎已经废了,脸色灰败,新的血混着旧的血,浸透了他的囚服。 他一双凸出的眼大睁着,狠狠地瞪着在场所有人,再也不复旧时的斯文。 宁扶蕊小心翼翼地从帘后探出了个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在这个殿里。 赵旻澜身上散发出的腐烂臭味当即就令周遭的官员面如菜色。 李沅神色不动,一双眸子微弯,睨着赵旻澜:“赵旻澜,朕且给你最后一次体面,暂且尊称你一声赵太傅。” 被压在棍杖下面的赵旻澜轻轻嗤笑道:“呵。” 他向李沅的方位吐出一口血沫星子,随即垂下了头。 在场众人心中纷纷暗斥他的无礼,可李沅惯是个脾气好的人,无论如何唇边都会抿着抹笑。 只听他继续道: “你爹勾结外族里应外合围剿大梁兵士在先,动用风水禁术敛财在后,害得无数冤魂埋骨他乡,镇国公府满门忠烈,却替你赵家蒙冤数十年!” “如今你依旧毫无悔过之意?” 赵旻澜听了心里发笑,人的欲望犹如高山滚石,一旦开始,便永无停止之日。 悔过? 与他谈悔过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事。 想罢,他抬起一张血污的脸,仰头凝着李沅,极具挑衅地轻道:“杀了我。” 李沅蹙起眉,刚想抬袖判决他死刑,珠帘内却径自走出一个人。 “且慢。” “臣想最后同他说两句体己话。” 赵旻澜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那人定定站在几位大臣身后,弯起一抹与他旧时极为相似的笑,幽幽地望着他。 这是他一手养出来的畜生…… 只见他缓缓来到赵旻澜的身旁,弯唇悄声道: “惟卿还没报答舅父的养育之恩,舅父怎么能这般轻易地就死了。” “你还要做什么?” “听说三弟今日已经出了城,他走得这般仓促,我实在拦不住他,便送了他一份大礼。” 赵旻澜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偏过脸望着他。 周惟卿知道,此人最看重的便是他那个废物赵三郎。 他细细想来,那日舅母来他府上闹事,这赵三郎还颇不识相,想同他要女人。 “他的眼睛太脏,我便帮他取下来濯洗了一番,”说罢,他轻叹一口气,又摇摇头,“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说这句话时,周惟卿连眉梢都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意。 那语气无辜得似乎只真的只是想要帮助他的弟弟,却无能为力一样。 赵旻澜胸中一闷,随即喷出一大口血。 周惟卿还记得,赵三郎听说他爹要被处决的时候,吓得裤裆子都湿了。 他躺在地上,抽搐得像条砧板上的鱼。 还要抓着他的衣角哭着同他求饶,说什么放了他。 “你……你杀了我爹……便不生气了罢?” “你放了我,我日后便不扰你了!” 旋即,周惟卿喉中便溢出一声轻笑,语调轻柔地同那条鱼说道: “可惜了,我比较相信死人。” 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抿唇幽声道:“她也应该不会希望再见到你。” 最后一句话说完,一把匕首便贯穿了赵三郎的喉管。 画面回转,赵旻澜颓然地笑了几声,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周惟卿不想与他多说,便朝李沅拱了手,退到一旁。 朝上没了动静,宁扶蕊又探出了半个脑袋来看,恰好撞进周惟卿眼里。 对上她的眼,周惟卿双眸微动,原本冷情的墨眸转瞬间如汤沃雪,笑得温柔。 她脸色一赧,不好意思地抿着下唇,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只见李沅用食指敲敲御椅,立刻便有太监俯耳贴上去聆听圣意。 一刻钟后,只见太监双手拿起桌案上的手诏,朗声诵道: “朕绍膺骏命,昔先帝在位之时,左中书赵褚林及其子包藏祸心,诬良为盗,觊觎大梁社稷之运,造滔天之恶,致使先帝成疾,今不悔过,更为天地所不容。” “即日起废其子为庶人,先皇孝期过后,于朱雀门凌迟处死,全家诛连七族,余下永世不得为官,布告天下,显使闻知。” 殿上的官员全都举着朝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应该是李沅即为以来,拟的第一份诏书。 他们还以为这位新皇心思太软,念及赵家根系发达,应该下不了狠手。 可如今看来,他们全都错了。 应该是模样越良善,下手越狠! 宁扶蕊心下热乎乎的,应该是原主的情绪作祟,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 “念及镇国公府满门忠魂,不得辱没,朕深愧于怀,即日起命史官更改史书,为镇国公一家正名,钦此——”
第141章 杏花繁盛 殿外的雨停了。 没有风,阴沉的云翳散去,只余下一片清艳的蓝天。 七彩的流光萦绕在大殿上空,云蒸霞蔚,鸟吐清音。 殿外的一众百姓纷纷止步,举目仰望着这副难得的祥瑞异象。 李沅遣散了众人,自己则一直垂眸坐在那位置上,思索着什么。 此时,偏殿内的宁扶蕊眨了下眼睛,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空,她愣愣地坐在了地上。 释怒恩须报,天终相吉人。 耳边是自己颤抖的吐息,她的嘴巴机械地一闭一合: “终于……” 一个人情绪极端到一个地步,眼神是空泛的,面上也无悲无喜。 此刻的宁扶蕊很想哭,眼睛却干涩得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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