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继续问起他关心的人与事。 虽说亲卫也会带来些长安城中的消息,但具体到公主太子等大人物,侍卫们也搞不清。 李承乾先关心道:“我离开京城那年,长乐与晋阳的都有些病弱,如今可还好?”[2] 姜沃答曰:“都好。长乐公主这些年随夫君赴任通州,每年元日前必归京陪伴圣人——想来此时公主已然到长安了吧。”长乐公主,长孙皇后嫡长女,被皇帝许回长孙一族,夫君长孙冲,现任通州刺史。 “晋阳公主…… 若说起晋阳公主,还要先与大公子提一句您的乳母遂安夫人。大公子离开长安后,遂安夫人便出宫随孙神医学女医事,如今已经带出了数十位女医,散在长安城数间坊子内。” “晋阳公主因常去探望遂安夫人,便常见孙神医——公主聪慧,从前又常见尚药局请脉开方,在医道上颇有几份天赋,如今已然是孙神医的记名弟子,凡是孙先生在京中,公主就常去请教。” 姜沃想到晋阳公主也不由笑了笑:“公主还想过跟孙神医去游历四方,可陛下哪里舍得。” 听她带着一点笑音,将两位最令他担忧的妹妹现状一一道来,皆是平安,李承乾心中不由也是一松。 又接着道:“那城阳如何?”杜荷事涉东宫谋反,必是要死的,只可惜了妹妹。 “圣人为城阳公主再指婚薛氏——公主是先亲眼见过夫婿首肯的。” 李承乾颔首:“那便好。” 至于幼妹,李承乾当日是亲眼见到父皇将妹妹许给郑国公(魏征)之子的,便只问过平安就罢了。 剩下的—— “稚奴应该很好,东宫也是稳的。”李承乾看向姜沃,言辞依旧很直接道:“不然你也难坐在这里了。” “倒是。”李承乾露出了一点好奇之色:“李泰还活着吗?” 见姜沃点头,李承乾长长叹了口气:“还活着啊。” 姜沃:……您这遗憾失望的也太明显了。 哪怕是第一回 面对面交谈,姜沃心中也有些明悟。 她望着眼前人毫无虚饰的神色,也觉心如明镜台:比起昔日东宫中如履薄冰,如今能过这样每句话都全然出自本心的日子,大公子您,是不是更平静快活呢? ** 姜沃到蜀中没几日,便是贞观二十三年的新岁。 说来也奇,这竟然是姜沃过的最像前世的一个除夕——根本没什么年味儿。 李承乾大概是从前过了太多庆典盛大的除夕与元日,如今就变成了完全不爱过年的人,一应坐卧起息与往日并无分别。 唯有院中被侍卫们换上的新桃符,那般新鲜的红色,才提醒路过的人,哦,已经过年了啊。 这万岭谷安静的仿佛被遗忘在时空之外。 不过姜沃觉得很放松。 以后的她,应是再也没有能够无所事事的清闲元日了。 * 过了贞观二十三年的元宵节,姜沃便向师父辞行。 她自然是很舍不得的——这一别,只怕此生难再见。 但她得赶回去。 她怕来不及将黔州事带给皇帝。 * 姜沃来辞行时,李承乾正坐在院中竹椅上看《心经》。 闻言抬头:“太史令要回京去了?” “是,臣已瞧过大公子安好,当归京禀明圣人。” 姜沃看得出如今的李承乾是真的心境平静,也惯了这种隐居生活。 听侍卫们说,大公子一年四季常竹杖芒鞋入山。 而且每次都带些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几颗松果,有时是一把溪流下的鹅卵石,甚至还捡回过昏迷的松鼠和小鸟。 这些日子,姜沃也见了几回李承乾披大氅持竹杖入山。 亦见过他在院中坐着,花了一两个时辰,将许多带回来的落叶一片片擦干——李承乾似乎有收集不同植株落叶的习惯。姜沃站在廊下,看到他手边的匣子里,装的全都是各色完整的落叶。 他擦拭落叶时,神色很宁和也很专注。 姜沃想,圣人听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她一定要赶回长安去。 风雪不能阻。 * 李承乾颔首,表示已知她辞行之意:“冬日路冷难行,太史令此去保重。” 姜沃问道:“大公子有无信物需要我带回长安?” 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道:“父皇之前,其实有让人给我带过一封书信,只是我没有回。” 一来,不知该与父皇如何再如寻常父子般书信往来,二来……若是自己回了此信,父皇会接着寄送下一封信函吧。 然皇帝与废太子若书信来往多了,又置如今太子于何地呢? 李承乾想起那封信中,父皇问起:“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父皇,您是不是遇到了雨雪? 李承乾放下手里的《心经》,起身走到屋里,取了一个锁住的匣子出来。 “太史令带给父皇吧。” 姜沃小心接过:“臣必带到。” 匣子拿到手,发现重量不重。但姜沃还是担心里头是易破损之物,就按照前世包裹‘易碎物品’之法,把这个匣子外包上一层略带弹性的皮革减震,另外再找了一个藤箱,把匣子放进去,又在两者缝隙间牢牢塞满了麻纸。 李承乾坐在那里,静静看完了她装藤箱的全程,这才重新拿起了《心经》。 * 离开当日,姜沃再去与袁天罡叩首作别。 她以后再也看不到袁师父在屋内晒太阳,或是在观星台上晒星星了。 师父将屋子与屋内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 太史局,终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忍泪三拜。 袁天罡扶起她,略带云翳的眼中,满是担忧。 姜沃见此便努力笑着安慰道:“师父放心,将来我掌太史局,必勤谨慎行,不堕师父仙师之名。” 袁天罡却摇头道:“小沃,若是你愿意一世留在太史局,做个掌历法天象的太史令,师父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望定徒弟:“可师父虽然老眼昏花,到底没有瞎——你不只想留在太史局。” “这朝堂云波诡谲,你却想要走进去看一看,甚至伸手去握一握风云。” 袁天罡的声音变得又无奈又担忧,像是一场打在落叶上的秋雨,带着簌簌凉意:“孩子啊,你怎么就选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姜沃终于忍不住落泪:“师父……” 果然,一路上师父指点的都是蜀道运粮事,并不是意外。 袁天罡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小沃,你真的决定了?” 姜沃用力点头:“我决定了。” 袁天罡沉默半晌方才叹息颔首,取过早就备在手边的玄奘法师所书《心经》送给弟子。 姜沃摇头道:“师父,这是玄奘法师特意送与您的。” 袁天罡将经文放在她手中:“我已如此经般心无挂碍。倒是你,前路漫漫,一定会有摇摆不定,煎熬困苦之时。” “到时候便看看此经文,要记得今时今日,你心中定志究竟为何。切莫迷失了前路本心。” 姜沃这才双手握紧《心经》的贝叶经文与玄奘法师的译文。 袁天罡起身道:“此生师徒一场,原是意料之外的缘分。” “至今日已圆满。” “好孩子,去吧。” * 归京的路上,姜沃不用再顾及师父的身体受不住颠簸,因此一路急行,所有的餐食都未停下慢用,而是只在官驿换过马匹后就直接出发。 一日两餐只在车上用水咽下去干粮,能果腹就算过去了。 如此急行,一日便能行去时两日的路程。 贞观二十三年,二月。 姜沃再次见到了灞桥。 灞桥边,新柳已绿,碧丝万缕。!
第73章 凤归 姜沃还记得自己第一回 来到立政殿的时候。 两位师父带她来面圣,在殿外等圣人召见前,遇到了先行出来的晋王。正如此时,她在立政殿外,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太子李治。 然十二年春已过。 姜沃入内,呈上大皇子让她带回京的匣子。 二凤皇帝却没有当场打开,只是右手按在匣盖上,慢慢抚过上头雕刻的纹路。旁边李治却是认出,这是当年自己送给大哥装种子的匣子,当时他特意让人在上面刻了他亲手画的葡萄藤蔓。 皇帝对她道:“坐下来说吧。” 云湖公公先亲自送上三壶饮子,这才带人都退了下去——陛下显然要留太史令长谈。 果然,接下来一个多时辰,皇帝事无巨细问起长子现状。 还有太子时不时在旁边补问:“那大哥捡到的松鼠有没有救活?”又或是:“大哥真的什么花也种不好?” 姜沃点头回道:“松鼠救活了,大公子又将其送回山上去了。” “可这花草上……俱侍卫们说,连在山上开着好好的野花,大公子移栽下来,明明也好生浇水晒日头,却也没几日就蔫了。”实在也是,很玄幻了。 太子就转头对父皇笑道:“可见是吃不上大哥种的葡萄了。” 皇帝想一想儿子对着花草枯萎,十分不解的样子,不禁颔首而笑。 之后又问了许多琐事。 无论何事,只要姜沃见到的,皆据实以告:比如李承乾这些年根本不过元日不庆新岁这件事,哪怕她知道说出来,陛下可能会有些心里难受,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为安皇帝的心就随意瞎编的话。 见她如此,皇帝倒觉得很踏实。 皇帝一一问过后,殿中出现一时安宁的寂静。 李治见父皇已经尽数问过,却还没开口让姜沃告退,便很快心领神会,父皇应该有话想单独问,于是他起身道:“父皇,还有许多春耕的奏疏堆在那里。” 皇帝颔首:“稚奴先去吧。” 太子退下后,皇帝也没立刻发问,反而沉默了好一会儿,中间门甚至拿起饮子喝了两口,又把玩了一会匣子上的琐,最后才决定开口问道:“承乾有没有提起过……为什么不回朕的书信?” 姜沃只觉一阵酸楚。 或许太子见过许多回,但这是她第一次见皇帝不像圣人,像是寻常的父亲。 姜沃答道:“大公子提起过,他觉得若与陛下多有书信往来,于东宫不利。” 皇帝脸上闪过几分放松与欢喜的光彩。 “这就是了。”并不是不愿意回信,而是跟朕一样,都有为国思虑的苦衷。 所以,皇帝轻轻拍了拍眼前的匣子,这回就给朕捎了东西来。 皇帝很想打开看看是什么,不过到底忍住了——还是等着与她一起看看承乾送回什么来吧。 皇帝俱已问完,心中又放下一事,就温声道:“朕无事了,回去歇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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