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震惊:过年?!谁还想着怎么过年! 姜沃垂眸而笑:大概只有皇帝有过年的心思了吧。 * 朝后,姜沃奉诏到立政殿。 媚娘亦在侧,正在整理奏疏——这两日奏疏量激增,多的皇帝哪怕通宵都看不完。 见皇帝与姜沃一前一后进门,媚娘不由好奇道:“朝上如何?” 皇帝指了姜沃笑道:“朝局纷乱,然姜卿在朝上好自在,朕只好点名了。” 姜沃幽幽道:“陛下骤然点臣的名,也不怕臣说错话。” “朕瞧姜卿稳得很。” 说过两句轻松笑语,皇帝正了神色:“朕自晋王起便与姜卿相熟,这些年来朕自信重你,你我君臣彼此心知。” “但今日朕先于朝堂问及天象,再于朝后,单召姜卿一人来立政殿,便是明示群臣,朕看重于你!” “接下来这段日子,朕不便做的,便委姜卿去做——替朕看看这朝上诸人心思,激浊扬清明真削伪,选一选这朝上不与太尉一脉同流者,可用者。” “宗亲是抵不住太尉的。” 今日朝上一场明辩,皇帝看的分明,以长孙无忌和世家今日之权,宗亲无力抵挡。 此番涉事宗亲,哪怕位高如江夏王和吴王,想要在长孙无忌手下保住命,都得靠皇帝提前安排,出手运作一下。 那在将来,甚至是很快就要到的将来。 他终究要自己出手,从舅舅和世家手中拿回属于他的皇权。!
第91章 谋反案尾 腊月中旬,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史局。 姜沃从小火炉上拿起茶壶,为对面的贵客倒茶。 李勣道谢,苦笑道:“我来太史令这里躲躲清闲。” 姜沃含笑:“好,这间师父的屋子,就借与大将军躲麻烦。” 袁天罡屋里的摆设姜沃都没有动,只会打扫落尘。甚至连师父原本随意堆在地上的书和竹椟,她也依旧让它们留在地上,就像时光永远停驻在这间屋中一样。 若说如今朝上谁最坐蜡,无非是李勣大将军了。 太尉一脉,宗亲一脉,都在催他表态。 以至于都快过年了,李勣还得一大早从府中躲出去。 不过,他到太史局来,也不单为了躲清闲,也是有话要说。 李勣真决定什么事后,说话一般就不爱绕圈子,直接道:“我与太史令相识的也早,此时又都为陛下,有话我就直说了。” “大将军请。” 李勣道:“太史令应当也看得出,是太尉要动江夏王——薛万彻是自己找死可以死,江夏王实不当。” “吐蕃今年可不安分。”李勣端着茶盏,也端出了一种肃杀之意:“太史令出使过吐蕃,回京后就曾因吐蕃事上过奏疏,应当也有察觉。” “今岁上半年,吐蕃赞普——罢了,那赞普只是幼童,还是直接说禄东赞,发兵十万征洛沃,往东走了一步。” “下半年,再起兵征藏尔夏。下回,只怕就要打到白兰部和吐谷浑了。” 姜沃点头,她既然关注吐蕃,今岁吐蕃起刀兵之事自然也知道。 虽说如今吐蕃都没碰到一丝唐境,甚至为了表示谦恭态度禄东赞还曾上书想再求和亲事,但吐蕃不安分的心,已昭然若揭。 李勣道:“若置江夏王于安西都护府,可暂震吐蕃。” “一来,吐蕃若再不安分,欲动吐谷浑,江夏王可领兵为援;二来,江夏王当年是亲送文成公主至吐蕃,对吐蕃地势颇为熟悉。再有吐蕃先赞普松赞干布,当年见江夏王执子婿礼,吐蕃待江夏王也会更忌惮些。” 李勣喝了杯中茶:“但此话,我不好对陛下讲,更不可能于朝上站出来保江夏王。” 他现在位置太敏感了,手握兵权,就应当摒弃外界一切声音,只听皇帝的。 这会子为谁讲话都不合适,都会破坏这个平衡。 但李勣从长远看,觉得江夏王若是受此事牵连殒命,于国甚是可惜。 所以他来了太史局。 他不能说的,眼前这位太史令能说。 同为皇帝信臣,她比自己少许多掣肘——身后无家族,无婚配,无子嗣,孑然一身。 她无牵绊,皇帝就不会觉得她说话有私心。哪怕她的观点皇帝不同意,也不会怀疑。 果然,李勣说完,就见眼前这位太史令应了:“大将军虑的是,我会与陛下提及此事。” 见她身无挂碍,这种敏感事都应的轻松,李勣难免有几分羡慕。 又想起这次谋反事,其余人且不论,房家肯定是倒霉了——有子谋反,长孙太尉已经上书,按旧例罢房相配飨之荣。 旧例是谁?正是倒霉的杜相杜如晦——他儿子杜荷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事,把亲爹给连累了。 如今,房相才走不到五年,房家又闹成这样。 当年‘房谋杜断’,都是先帝心中股肱之臣,必入凌烟阁的宰辅。结果身后事皆被不成器的子孙糟蹋,李勣叹道:“惜乎房相杜相。” 姜沃低头直喝茶。 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大将军还在这里感慨房杜家不肖子孙,连累房相杜相香火,殊不知自己的大孙子李敬业,将来武皇登基他起兵造反,连累的李勣大将军直接被掘墓砍棺,还不如房谋杜断两位宰辅。 儿女一个不小心就都是债啊。 姜沃看着眼前很有感慨的李勣大将军,想到这些年的往来,伸手再次给他添了杯茶。 心道:别的不说,要是此番您大孙子还非要造反寻死,我一定给您求个情,让您能别被刨出来…… 两人喝过茶,李勣转头望着窗外的大雪,又叹口气:“只怕,便是太史令说与陛下,陛下也愿保江夏王——也保不住啊。” 长孙太尉已经把江夏王和吴王得罪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轻易收手? 皇帝那句“请太尉切查之,若无实据不可连罪。”听在长孙无忌耳朵里,估计就是:懂了,去找点‘实据’把罪名敲死,然后利落地弄死他们。 * 新岁将近,京外忽然送来了消息——几乎就与谋反案同时发生,濮王李泰薨于均州。 皇帝骤闻兄长薨逝,悲痛欲绝,罢朝三日。 待新岁前最后一个大朝会,长孙太尉报上有关谋反事的处置后,皇帝便以此道:“如今濮王方去,思及父皇在时嘱托,如何忍心再株连如此多宗亲?” 长孙无忌原坚不允,无奈皇帝早有准备,今岁早将诸王宗亲召回。 宗亲都在眼睁睁看着等着此番处置结果:罪证确凿谋反之人也罢了,可其余人,若是由着长孙无忌肆意牵连、拿捏宗亲到不给人活路的地步——实没法再忍,谁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江夏王,下一个吴王。 尤以长乐公主向皇帝道:“若以来往过密罪之,宗亲中谁无往来?” 长孙无忌气的要命,长乐公主可是他的儿媳妇,居然在这儿给他拆台。 长乐更是无语,只觉得跟现在的舅舅兼公公,简直无法交流——今日行此株连事,将来不怕旁人依样套在长孙家身上? 今日给宗亲留一步余地,也是来日为自己留一步余地。 永徽三年末。 房遗爱谋反案落定:主谋荆王李元景、薛万彻、房遗爱、柴令武赐死,高阳公主、巴陵公主、吴王恪国除宗谱,废庶人流昆州,遇赦不回。江夏王李道宗贬至西州都督府,门下省侍中宇文节夺职。[1] * 这道诏令自中书省发出时,姜沃正与媚娘一起在窗前看一直未停的雪。 媚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道:“自此宗室暗弱,太尉可安心了。” 姜沃想到,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接触到权力的清洗。 从前废太子事虽也牵连不少朝臣宗亲,然对她们来说,只能算是听闻和远观,像是听到新闻一样,并无太真切之感。 也直到如今,姜沃才越发体会到,媚娘走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无法回头的路。 正如李勣大将军,也只能冷静地站在‘这人有用’的角度上,提出试着保一保江夏王,而对吴王毫不提起。 当一个人的不存在就能让皇帝更稳一些,而这个人本身又没有自保的权力,结局几乎就是注定的。 姜沃转头看着媚娘:若以女子身登临帝位,她走的注定是一条浴血的路。 是不可能一路风花雪月一般轻松干净,就能到达的巅峰。 而她能做的,便是陪着媚娘这条血路,让她走的不再那么孤独。!
第92章 这两人可用 永徽三年。 除夕夜。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到了。 虽说腊月里有轰轰烈烈宗亲谋反案,牵连人众多,但这个年过的却格外热闹——皇帝跟舅舅长孙太尉罕见统一了想法,年过得热闹些去去晦气,也好辞旧迎新。 长孙太尉觉得少了给他添堵的一众宗亲,来年朝堂必是一片清净蔚然, * 皇帝自前朝宫宴而回时,留在立政殿的鱼和已经准备好了玄色大氅和灯笼。 陛下与昭仪前两年除夕都曾出宫去,今年也不例外。 媚娘也换过衣裳从后殿而来。 李治一见便笑了:“这回怎么要穿胡服出门?” 只见媚娘只将头发简单挽了发髻,除了必要的簪环银梳固定外,其余昭仪可用的花树钗步摇等珠翠皆不佩。 衣裳更简单,直接换去了宫妃服制,改着一身青绿色胡服,窄袖,短衣,下为裤与长靴,很是利落。[1] 这般胡服男女都可以穿,皇帝也曾见晋阳她们穿着此服去骑马。 只是自媚娘为昭仪后,李治见多了她盛服明丽之姿,骤然见了这样英姿飒爽的驰射胡服,就多瞧了一会儿。因见胡服鞢韄带(腰带)上用以别匕首箭筒的扣,又想起一事:“不见此服,朕还未想起——你那选掖庭宫女习弓马、为护卫之事如何了?” 李治记得,前年媚娘来与他说过,要置內教坊,教授掖庭宫女读书识字事。 去岁又提过一事,想如选侍卫一般,选些体质出众的宫女,熟习弓马,以作护卫。 当时皇帝还随口问了句,宫女?做什么护卫? 媚娘当时带着嗔色睇了皇帝一眼,然后转头道:“陛下偏心。” 皇帝:? 后宫人都说他偏心媚娘,那媚娘说他偏心,又是偏心谁? 见皇帝明晃晃疑惑,媚娘又回头笑道:“陛下偏心崔郎。” 皇帝一听这话,连寒毛都竖起来了,曾经巨大的心理阴影再次笼罩了他一瞬。 不由立刻警惕道:“媚娘,你与皇后私下少相谈——有时明明是荒唐的话没影儿的事儿,却能叫她说的一板一眼似真的一般。”皇后做事讲话向来有自己的逻辑,还很强大很能自融,皇帝如今都是说不过就放弃,惹不起就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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