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工部尚书阎立德(阎立本兄长),因病致仕,皇帝便将阎立本从将作监调任工部。 “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阎立本喝了口茶倒了一会儿苦水,这才说起正事:“但再忙,我也得来给你荐个人!” 姜沃与阎立本相识十余年,彼此熟络到都省略了客套。 阎立本直接道:“你们吏部再不能放过这个人才,那可是个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5] 大有你们吏部要是不录此人你们就失职了的架势。 姜沃不由笑问道;“那我可要请教阎尚书了——这位沧海遗珠是何人?” 阎立本拿出一封名刺:“并州太原人,现夔州长史狄知逊之子,狄仁杰。” 姜沃给阎立本续茶的手微微一顿。 她接过了这张名刺。 半晌后抬头。 “阎尚书举荐,我记下了。”!
第110章 权揽英才 长安城晨钟初响。 延康坊。 秋初清晨,天气凉爽宜人,坊中街道上行走的人,较之炎炎夏日多许多。 挑着担子卖货的小商贩也多了不少,一派蓊蔚洇润的热闹烟火气。 街上一扇黑油大门向外打开,一个身着胡服的女子走出来,叫住了沿街叫卖桂花糕和鲜桂花的挑担人,口中道:“干湿桂花糕各要两斤,鲜桂花……” 挑担人忙停了下来,边取了干净的长筷子,用干荷叶包桂花糕,边道:“这桂花都筛过了,两种桂花味儿不同哩。这种味轻煮粥最好,这个香气足好做点心的。” “那就都要。”胡服姑娘每每开口,都带了种别样的爽快和利落。且不必小贩慢慢算账,她很快报出了钱数,付过铜钱后又转身进门了。 小贩看着这扇黑油大门,很懂行情的判断出,这里面必然住着个大官。 因这是一扇后门。 他常年走街串巷,早知道这间宅子的正门是直接开在坊墙上的—— 朝中有定规,坊内所有房舍、店铺,门都只能向里开在街道上,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直接将正门开在坊墙上,白日夜间出入,马车可以不经由坊内。 三品大员啊。 小贩又隐约想起,似乎这座宅子,更早的时候,是一个亲王的? * 宅院中。 女亲卫长吴英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主院,将买好的桂花糕和鲜桂花带给正坐在竹椅上坐着看公文的姜侍郎。 就听姜侍郎道:“我就各要四块,别的是给你们买的。” 吴英也不推辞,清脆地笑应了一声。 姜沃也笑了:她格外喜欢吴英这种爽利的劲儿,像是夏日里脆生生的青瓜。 崔朝早准备好了盘碟,将桂花糕留出几块,搁在姜沃面前。 语气里却带着大厨特有的不甘攀比心问道:“你真觉得比我做的好吃?” 姜沃含糊道:“都好。” 崔朝就低头去慢慢拨动买来的鲜桂花,风吹过,眉眼间如一池春水般微皱。 姜沃改口:“你的好。” 崔朝抬头含笑,容色更胜院中景致—— 这院中景致可不一般。 姜沃现在的这座宅子,并不是她夜里会回去陪小公主的小宅。 而是她做了吏部侍郎后,皇帝按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御赐的大宅。 事实证明,皇帝很是英明。 因姜沃在做了‘副知贡举’后,来走门路的人真是络绎不绝。许多朝臣觉得直接到吏部找人,实在是太点眼了,就开始打听,这位姜侍郎住在哪里。 这时候朝臣们才惊觉:姜侍郎没有家族,也未成婚,居然神秘如许,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家宅何处! 只有传言,因先帝与当今皆赏赐颇多,以至于她甚有家资。在京中数间坊子都有宅院,平日具体住在哪里,就说不上来了。 姜沃自然不愿暴露自己的私人住址。 好在有皇帝提前给她赐的大宅。 这座宅子也很有来历,是先魏王(濮王)李泰的宅子。 先帝当年极溺爱魏王,赐下的延康坊宅子,整整占了四分之一个坊子! 妥妥属于超标违规建筑。 到了李治登基,连四哥本人都不想保留,何况这座父皇赐给四哥的违规建筑。 当年就下令将这宅子收归国有,拆除了所有王府规制的装潢,然后按照三品官员官邸可占地的大小,改造出了五套挨着的大宅,准备留待赐与朝臣。 姜沃得到了御赐的第一套宅院。 因这套宅子太大,再不能似原来一样,让她带着一两个女卫独居。 媚娘还特意将府中人都给她配齐了。 ** 门外挑着担子的小贩,快速走过这一条长街,路过了几张一模一样的黑油大门,都没有叫卖——他知道这几间大宅中还未住人,索性省省力气。 出得长街,就是延康坊的正门。 他就在正门外放下了担子,吆喝着等路人来买桂花糕。 小贩已然看出这两个月来,坊中比往日热闹许多,也有许多生面孔走过路过。 他想起了邻里都在说的传言——如今贡举在即,诸州学子入京备考,自然要各处投卷。 而那座大宅里,住的正好就是吏部的大官,管着今年贡举的! 听闻近来延康坊内的房舍,甭管是租赁还是售卖,都贵了不少。 小贩在坊内只有一处祖上留下来的小房,一家子住在里头,自然不可能轻易卖出去。但听到坊中房舍涨价,却也是欢喜的。 何况人来人往,许多入京学子来延康坊投名刺和文卷时,也都会顺手买些桂花糕吃。 近来进项颇丰, 真希望这延康坊,再住进几位大官啊! * 姜沃也知延康坊的房价持续走高的消息。 其实这些年行于朝堂,姜沃对权力不是没有深刻认识。 但直到现在,她惊觉自身已经能够带动房价了。才对如今所拥有的权力,有了最直观的认识和感受。 清晨空气清澈的过分,又带着丝丝缕缕幽幽桂花香气,熏人欲醉。 姜沃就与崔朝说起:“权势的滋味,实在如饮醇酒,易令人不知何时醉去。” “若是你发现我要醉了,可别忘记拿走我的酒杯。” 其实最初,姜沃是更担心媚娘的——媚娘如今每日会替皇帝分奏疏,陪他一起看奏疏,站的是云端,看的是这天下大势,至高之权。 但现在,姜沃倒是更慎于自身了。 毕竟媚娘虽然离权力中枢最近,但她天天要面对皇帝,面对这个国家最高执掌人,许多事只是建言,尚不能一言堂。 但姜沃走到了朝堂吏部中。 在面对很多人时,她已经有了一言以决的权力。 “战战兢兢,如临渊驾朽。” 这句话是媚娘写了赠给她的,是出自先帝的《帝范》。媚娘与她感慨道:“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只要掌权者,都该有此心才是。” 于是媚娘以此句自勉,也送给姜沃。 人总要心怀畏惧。 但哪怕有日日自省,也常与媚娘相谈,姜沃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迷失在权力中。 因而也嘱咐崔朝,到底旁观者才清。 发现她不对,及时说出来才是。 今日又提起此事,崔朝就笑着玩笑了一句:“我倒是不担心你迷失在权势里……”能长久对权势保持畏惧的人,担忧自己迷失的人,反而不会真的失去清醒。 崔朝指着自己道:“但我真的担心你将来再迷失在美色里。” 悠悠然:“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啊。” 姜沃笑的险些连人带竹椅翻过去。 * 两人对坐吃了桂花糕后,天光大亮。 姜沃坐着不想去换官服,带了点疲倦道:“好容易一日休沐,却也不能回去陪安安。”依旧要加班,不停地见人。 案上摆着十来张名刺。 都是今日要见的人——这还是能推公事的,她都推去吏部官舍相见的结果。 但有些实在推不得,比如手持李勣大将军名刺要来投文卷的人,姜沃肯定是要见的。 大环境如此,姜沃觉得,自己已经‘迅速腐败掉了’。 崔朝也知姜沃对科举的想法,就劝了她几句,与其现在逆势而为,大改科举之制,不如先顺势将能拣的人才拣出来。 姜沃点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科举,无论怎么折腾,都只与天下百分之一的人相关。” 所谓寒门贡士,也至少是能读得起书的殷实人家。且学子能有资费一路从县、州层层考上来的,已经是大唐那前百分之一的人了。 时代所限,文盲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古代,再怎么折腾考试制度,读书这件事,也与天下绝大部分人无关。 但…… 无论这个事实多不公平,但封建社会就是如此,不足百分之一的权贵官僚,来决定剩下万民的生活质量,甚至是能不能有生活。 姜沃如何会不战战兢兢。 如果她选错了官员呢。 若是她记忆里的人与事,与此世并不相符,她的庇护又是什么? 她与崔朝道:“我儿时听过一个故事。海边一只蝴蝶扇了翅膀,改变了一点风,但酝酿至海的另一边,就是一场风暴。” 崔朝懂得她的意思:“风起于青萍之末,或许会带来一场润泽土地的雨水,也或许会成为摧枯拉朽的狂风。” 姜沃点头。 崔朝柔和道:“但你不是蝴蝶,也不是风。” “你是吏部侍郎,你会一直在朝中。” “人为官一世,怎么会一点儿不出错?便是你一时看错了人护错了人,只要你还在朝中,就能当机立断处置了。” 姜沃颔首:是啊,哪怕会引起蝴蝶效应。 但她却不再是一只单薄脆弱的蝴蝶了。 * 因这‘侍郎宅’中所有人,都是媚娘给姜沃安排的,除了女卫,便都是宦官。 此时有人走来报,外头又有新的名刺递到‘阍室’(门房)了:“姜侍郎今日还再见新投名刺之人吗?” 姜沃摇头:“先收下吧,今日不见旁人了。” 她再次翻看了下案上名刺。 排在头一位的便是阎立本与狄仁杰。 崔朝见这张名刺也不由笑道:“看来阎尚书当真取中此人。不但向你力荐,还要亲自带这年轻人来见你。” 听崔朝说起狄仁杰,是很自然的一句年轻人。 姜沃听来却甚为感慨。 狄仁杰,今年才二十四岁,比她还要小好几岁呢!可不是年轻人吗。 见了她,无论从年纪还是资历上,传说中的‘狄阁老’都要妥妥称她一句前辈了。 还有……姜沃拿出最下面两张名刺,是卢照邻与骆宾王的。 他们的名刺之所以排在最后,是姜沃要给刚回京的卢照邻接风,正好就安排了与小宴一起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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