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真正在考察的,还是两个弟弟,甚至是虚无缥缈的皇孙们。 她已经被父皇定位到‘镇国’的位置上——镇,守,但永不是持国,不是真正名义上的拥有这个国家。 无论她做的好不好,她在父皇那里,其实从来没有进考场的名额。 曜初当然明白,作为儿女,她或许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但在皇家帝王与继承人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于皇帝给予的竞争机会。 于是在加封镇国公主之后,曜初反而更加明白:能把她列入继承人考量的,只能是母后。 ** 次日,姜沃入洛阳城紫微宫。 帝后见了她,自然先问了些长安城内儿女之事。 之后皇帝喝了药后歇着,媚娘则与姜沃一起出来。 两人在冬日的紫微宫中散步,远远跟着的宫人,只见天后与姜相挽手同游,言笑晏晏,甚至路过九州池的时候,还有兴致停下来,要了些鱼食来喂鱼。 是严承财亲手将装着鱼食的小碗捧过来的。 见天后面容上的笑意,他还在心中感慨:天后自摄政来,总是繁碌加身,见朝臣,掌庶务亦是神色端严。 也唯有跟姜相,是年少旧相识,才这般放松,可以聊一聊家常事。 任谁见了,都不会想到,两人言笑晏晏聊得‘家常事’,其实是军权。 姜沃伏在栏杆上,边看一只大头锦鲤吃饭,边道:“这次我回去,看左右羽林卫与新建的千骑营了。” 这是守卫宫禁,稳定皇城最要紧的禁军。 尤其是千骑,其实最初的雏形是太宗所设立的百骑,是天子亲卫,直接隶属于天子。 说的直白一点,如果想要发动宫廷政变,这基本就是举足轻重决定成败的力量——史册之上,武皇被逼退位的神龙政变,也是因禁军也被策反,以武皇之明,知势不可挽。而后来,李隆基不管是诛韦后,还是太平公主,都少不了禁军的身影。 尤其是这武皇称帝时的‘千骑’。不过那时候已经被李隆基改名为‘万骑’了。 这是一定要握在手里的力量。 如今的千骑,被分为左右两支,一支依旧是过去传统意义上的,择禁军中优异者入‘千骑’,还有一支,则是女亲卫组成的,理由也很正当。 天后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两京,需人护卫,而镇国安定公主亦需人护卫,自然是女亲卫更便宜。 而这一支千骑的中的禁军,则是如今的安西大都护李文成所精挑细选的女兵。 是真正的,除了天后之令,并不从于旁人。 * 而文成送训练有素的女兵回来后,媚娘曾经感慨了一次,文成也并未如裴行俭一般,师从哪位名将。 莫非是天生的训兵将才? 姜沃闻言,默默取出了几本兵书。 媚娘看过后:…… 她再算一算文成去吐谷浑开始训兵的日子,就什么都懂了。 彼时她抬眼望着姜沃道:“好在你还没胆大到,直接把这套兵书拿出来交于朝堂。” 姜沃笑道:“是啊,所以我都冤枉死了,这些年来,姐姐总觉我行事太出格,为了朝堂太‘舍身忘己’,其实我都特别小心了。” 媚娘:……合着甭管是‘资考授官’还是‘检田括户’,这种往死里得罪世家的事儿,还都是你小心后的结果? 还有城建署那种招人眼的金母鸡,也都是收敛后的行为? 面对媚娘这个疑问,姜沃用力点头:“是。”其实她现在手里攒的大笔筹子,已经被她系统规划过怎么使用了。 只是……时机还不到。 媚娘见她理直气壮点头,心中无奈:我多年看着她走在悬崖边上,为她提心吊胆,原来她觉得自己还‘特别保守小心’? 这假如是个手腕一般,压不住朝堂的帝王,只怕保不住这种臣子。 媚娘忽然觉得,压力还挺大。!
第272章 九州之游 这一日,随行宫人跟着天后与姜相走完了整个九州湖。 洛阳紫微宫,原就比长安城的两宫更大,号称穷极壮丽,以至于太宗皇帝当年攻下洛阳城,初见紫微宫,便觉此宫奢靡壮丽太过,还焚烧了两道宫门表示了下‘吸取隋穷奢极欲以亡国’的教训。 可见紫微宫之宏侈。 而此湖既然以九州为名,自是紫微宫中最大的一片水景,居地约有十顷。 “严公公若是累了,就不必再跟着了。” 严承财听到这一句,觉得甚为熟悉。忽然想起当年,大明宫方重修之时,他也是随着两人去看过龙首原上的‘建筑工地’,也是,因体力不支很丢脸的被半路放下了。 只是那时候,跟随的还是武婕妤与太史令。 时日过去良久,世事变更。 但不变的是严承财的感慨:您两位也太能走了啊!真不累啊?! 不过多年跟在天后身边,严承财已经进化了,自觉不再是当年傻乎乎的他了——当年他被皇帝送去感业寺照应的时候,对着媚娘还是习惯性的称呼武才人,直到人家皇帝身边的宦官程望山过来,一口一个‘贵人’,严承财才发现,自己是个傻子。 于是严公公也没有像多年前一样,天后和姜相让他停下来歇着,就真找了个墩子坐下来了。 这回他趋步上前道:“前面就是琉璃亭了,里头已经备下了茶点,天后与姜相要不要歇歇?便是不累,手炉里的炭也该换了。” 见天后颔首,严承财就在内心表扬自己:不愧是我,进步真大。 两人坐在亭中。 九州湖这么大,隋炀帝却只把琉璃亭修在此处,自然是此地正对一片最明丽雅致的湖景。 时值初冬,奇珍花木并不多,倒是湖边有竹丛掩映水中,与初冬的露冷风清相趁,显得异常幽静,尤其是——岸边还有数只白鹤在优雅踱步。 宫中豢养何鸟禽,都是根据上位者的喜好来的。 于是这些年,两京的皇城中都多养仙鹤。天后还曾经为此格外吩咐过照管园林的宫人,到了深秋,要把残荷的荷梗都清理干净。 因天后曾听说,有白鹤落入池中时,曾不慎被风干且锋利的残荷梗扎穿过翅膀。 为此,宫中这些年一过秋日,残荷就都清理了,不再作为一种‘残荷别景’的景观而保留。 起初,有自作聪明的宫人,以为天后是喜欢看白鹤振翅腾飞之象——毕竟白鹤起舞是一种长寿延年的吉兆。而且比白鹤只安静站在原地,肯定是飞起来要更加有趣可看。于是就有宫人在天后路过或是赏景时,用石子、弹弓来惊吓白鹤,令其飞舞。 天后不喜反怒后,就再没人敢行此事了。 于是这些鹤就自自在在于水景旁溜溜达达,飞不飞全看心情。 媚娘此时望着此景道:“你不在京中的三年,有时事多烦乱,我就到湖边去看一看鹤,也觉得心静些。”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一只看起来体型还未长全的小鹤,慢慢溜达着蹭了过来。 甚至走上了琉璃亭。 姜沃笑道:“可见这些鹤在宫中活的自在,都不怕人。”一般野生的鹤,都要跟人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才安心。 小鹤慢慢走到近前。 媚娘取了一块秋梨搁在石桌上——除了吃鱼虾等物,鹤倒是也会吃些果子草籽等物。 小鹤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这才叨了这块梨。 两人边间歇性拿果子喂小仙鹤,边继续方才的军权话题。 说过京中禁军,自然要说起边境守军—— 其实封疆大吏们反的可能性反而比较低:他们并非朝堂上搅弄风云的权臣,比如对常年驻守北庭的宁都护(宁拂英之祖父)来说,只要京中的帝王信任他,不断了军需军饷,其实帝位更迭对他影响并不大。 倒是他一旦起兵造反,手下听不听从是一回事,首先京中军饷一断,就要抓瞎。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他们都有子孙在长安城里。 “且还有文成呢。”她们亦有会支持她们的封疆大吏。 媚娘喂过小仙鹤,也用银签叉了一块专贡宫闱的紫皮梨给姜沃:“你刚从长安赶回洛阳,一路上风餐露宿,必然也没什么鲜果吃。” 姜沃:其实驿站里准备的宰相餐标挺好的。 但她还是接了过来。 边吃边听媚娘道:“应当不会有封疆大吏糊涂到做这出头鸟。” 但听媚娘这么说,姜沃不由就想起,如今也能算是半个封疆大吏的李敬业,李培根。 其实这也是她一直让李培根留在辽东的缘故——史册之上,李敬业是在江南之地做刺史。姜沃代天巡牧第一站就是江南西道,如何不知,因处中原腹地不需防备四夷,江南两道是没有什么常备军的。 故而李敬业开始还真是没什么阻碍拿下了扬州,号称十日得兵十万。 而如今李敬业在辽东,就大不相同了。一来,比他还高一级的安东大都护王方翼,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估计不会跟着他作死;二来,吴英就在倭国,李敬业就算想造反,也得先组织水军坐船回来,他若真有此心,都未必能回到中原之地。 当然,培根的脑回路,也不是旁人能拿准的。 姜沃只希望他不要一拍脑壳‘我反了吧’,就做出什么决定来,连累英国公身后事,还连累妻女,宁拂英虽在辽东为守将,但其女李慎修(顺顺)可就在安定公主府上。 媚娘,从来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正如此时,媚娘就在说:“哪怕边关将领不反,但我若要称帝,一定不会所有人都恭敬顺服,必有人反。” “到时候需得杀一儆百。” 动物从来比人敏感,媚娘虽神色语气不变,但透露出来的峥嵘之意,甚至是杀气,惊动了原本还在绕桌走的小仙鹤。 小鹤叼起最后一块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姜沃则伸手拿起桌上落下的一根鹤羽。 是啊,无论是谁,只要是做出头鸟,举起反对武皇的第一杆旗帜,是必然要死的,而且一定会罪及家人,受到重处! 武皇是不会,也决不能念旧情。 尤其是面对头一个反者,必须要一次震慑的人心胆寒畏惧才行。这绝不是能商量的事情。 姜沃心中道:培根,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哈。 见姜沃一时对着一根鹤羽没有说话,媚娘自想不到其思绪是飘到了辽东李培根那里,还以为姜沃是在为了她那句‘必有人反’而担忧她。 于是媚娘伸出手,自姜沃手上取走了那根洁白的鹤羽,然后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从临朝主政到摄政,这么多年我又不是白做的。便有人反,也不过是芥癣之患,必可镇压!” 姜沃抬头笑道:“我相信。” 她真的相信。 莫说此世已然不同,有她为宰相多年,一直在往天后的船上捞人,甚至都出现了文成这样的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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