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史册之上,孤身立于朝堂的武皇(哪怕还只是太后时期),也不只有野心,更有实力。能够只手擎天,牢牢按住朝中大势—— 史册之上李敬业的谋反,响应者并不多,甚至连李敬业的亲叔叔李思文,都不肯响应,早早跟朝廷报信他那倒霉侄子造反不说,还亲自坚守润州,哪怕后来被李敬业破城逮到,也不肯跟他一起造反。 给李敬业气的,又不好宰了自己叔叔,只好道:叔父既然如此依附武氏,就改姓武吧。 别说,后来李敬业兵败,李思文入京请罪,武皇(时临朝称制太后)得知此事,还表示了赞同:既如此,从此你就姓武吧。 估计李勣大将军泉下有知能气活过来:李敬业这一造反,直接害得他被‘发冢斫棺’坟茔不保,御赐之姓(武皇下旨李勣复姓徐氏)也给弄没了不止,还把他儿子弄去姓了武。 好嘛,托这‘孝子贤孙’的福气,一家子搞出了三个姓。 如果说,李敬业谋反连亲叔叔都不肯看好,只能说明武皇当时已经大权在握,明眼人看得出胜负。 那么武皇用以平定李敬业叛乱的将领,则足以证明,她对朝堂的掌控力—— 史册上,平定李敬业之乱的,是梁郡公李孝逸,正经八百的李氏宗亲! 可见当时的武皇,已经牢牢握住了政权与军权——李孝逸绝不是当时她手下最能打的名将,但她偏要,也敢于派出梁郡公李孝逸去平定李敬业之叛乱,正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李唐宗亲亦为她所用。 故而…… 姜沃看向眼前正在安慰她‘将来便有人反,也无需担忧’的媚娘,是发自肺腑地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 都说时势造英雄。 武皇能从掖庭走向帝位,自然是有时势加持,她穿过了命运一道又一道幽玄的门。 但……绝不只有时势! 这世上多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和帝王, 顺利到手的大好河山一手好牌被打个稀碎。 而武皇能作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拿住江山的女皇,她靠的绝不只有时势。 她最终走向了帝位,是她作为政治家的成功,也是她走到了巅峰,看清了并掌住了这‘唯强是从’的天下。 姜沃认真道:“我从来相信,姐姐有容人之量,又有识人之智,还有用人之术——是治国之才。”[1] 媚娘不由一笑。 说来自打天后摄政以来,年节下朝臣们上贺表,就都是上两份。帝后各一份。 这些年,她听过的褒赞懿美之辞不知有多少。 然这句并无甚辞藻修饰的话,她听来,却觉得万分洽意,远胜其它万言。 而对姜沃来说,这句话也并不只是她想要说给武皇的,更是隔着漫长的时空,将一位伟人的评价,带给武皇。 那是位开辟了新华夏,令东方红太阳升的伟人。 * 这一日,两人走过了整片九州湖,如望九州。 至夜,姜沃才离开紫微宫,持宫中与宰相双重手令,一路犯着宵禁回了洛阳城的姜宅。 才坐下来,就听崔朝说:“陛下有意返回长安。” 姜沃:……我才刚到洛阳一日啊!陛下早点决定,我就不用赶这一趟路了。 崔朝见她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年后,年后再回。” 姜沃算了算日子:“也是,到时候周王妃应当就诞下子嗣了,陛下应当想回长安看看嫡出孙辈。” 之所以说是嫡出孙辈,是因去岁,周王府已经有庶长子诞生。 **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东宫。 太子妃裴含平安安静静坐着,任由母亲在眼前急得仿佛着了火:“周王已有庶长子,如今正妃身孕也已满七月,人人都道尚药局大夫扶出来亦是男儿脉象!” “你就一点都不急?!” 裴含平礼貌回应了一句:“急。”!
第273章 太子与镇国公主的现状 感谢太平公主。 裴含平看着今日格外执着,翻来覆去说起子嗣的母亲,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多亏了这些年,太平公主隔三差五来寻她,极大锻炼了她陪聊的能力,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她都可以应对。 不过…… 裴含平看着眼前至为苦恼焦虑的母亲,再想想总是一团火光一样明烈快活的太平公主——不得不说,比起生母,她更愿意见到‘毫无边界感’的小姑子。 裴含平已经熟练地走神了。 因母亲为此事找过她太多回。 自她进东宫以来,逢年过节凡是能够见到她,母亲都是这番催生的车轱辘话。而若是她倒霉,母亲进宫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有亲戚生下儿子(尤其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堂姐妹表姐妹),那母亲就会焦虑十倍。 这次更惨,偏生是她的妯娌周王妃要有嫡子了,用母亲的话说:“我一听这信,简直是在我心上插了一刀,焦的我好几夜没睡着觉。” 裴含平想:或许是吧。母亲的焦虑是真的,为她考虑是真的。 但这些年,母亲凡有焦虑一定要传达给她,更是真的。 她不想听。 而裴含平之所以听着,却不出声制止,也并不是懦弱不敢违背母亲什么的。 只是……嫌麻烦。 她曾经开口说过一回‘母亲别说了’,结果好嘛捅了马蜂窝了:母亲从生她多么艰难开始哭诉,一路说到怎么把她培养的知书达礼,连皇家都看中求娶。如今却要被成了太子妃的女儿嫌弃,连话都不许她说。 裴含平看着刻漏算着:若是如此,母亲反而会多念叨半个时辰。 那赔本买卖,没必要了。 于是此时,裴含平一边礼貌而沉重地适时回应母亲“唉”“是”“急”“怎会如此”,一边早就走神走远了。 既然想到太平公主,她不免想到昨日,太平公主居然还来邀请她一起去礼部,看她的驸马复选。 裴含平差点就习惯性附和说‘嗯,好,都听公主的’,还好及时刹了车。 不对!她是太子妃,不是公主,怎么能去看‘选美少年’? 虽说人皆有爱美人心,但对裴含平来说,哪怕是潘安宋玉在世,神仙下凡出世,只要是给她的生活添了麻烦,便也不值当的去看。 不过,裴含平想着:只从选驸马这件事上看,帝后对两个女儿真的很好。 可惜她没有这样的运气。 她这个人,生来就运气不好,总是事与愿违。 母亲的话断断续续飘入裴含平耳中:“……那韦玄贞,不过是个豫州刺史,这回十月里进京受吏部考功,就趾高气昂的,见了你父亲也不甚敬重。何以如此?不就是他女儿是周王妃,而周王妃又将有嫡子了吗?” “含平啊,你嫁入东宫多年,若再没有嫡子,全家都跟着抬不起头来。” 裴含平:哦。 她看似专注而悲痛地听母亲说话,目光落在裴夫人身上,不,身后的桌上。 那里放着数张微微发黄的麻纸,这是今日新送来的报纸。 她还没来得及看呢,母亲就来了…… 说来,如今的报纸,早已不是最开始只有精选出来的诗会诗文,用以为诗歌扬名,也不再是只有一条条诸如‘壬寅,上幸东都’这种大事记。 现在报纸的内容,已经极大扩充了—— 有中书省所拟,颁示天下的帝王诏令;有关于朝廷新的律法政令的解读与详细案例;有涉及民生的百官奏疏以及地方署衙的优秀工作报告;亦有边关战事和募兵事……*。 甚至还有广告(这个词也是太平公主告诉裴含平的):出版署曾高价请国子监的太学博士王勃,写了一篇文采精妙的《玻璃镜赋》。那给玻璃镜夸的,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是若连玻璃镜都没有,怎么好意思继续做勋贵名门? 据说那之后几个月,城建署售卖玻璃镜,竞价竞的飞起。 搞的辛侍中都去走了两趟,还让王勃给户部滞销银器也写点文章。并且,没有给任何润笔费。 王勃:…… 但他也不敢追着问一位宰相要稿费,只得打了一回白工。 总之,哪怕坐于东宫之中,裴含平都能想象到,这样薄薄的几张纸,在大唐的十道三百六十州,会有多么大的舆情之用。 而且,裴含平推测:报纸的舆论影响力,只怕早不只限于官员团体了。 报纸上既然有朝廷政令的解读,边关战事(甚至是募兵事)的战报信息……就是与天下所有人息息相关的。 别说有上进心想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了,就算是大字不识的黔首农户,若是当年有旱灾有涝灾,只怕第一时间也会想到去央识字的人询问,最近报纸上有无朝廷减免该地税赋,亦或是分发抗旱良种的政令消息。 而且也不用说别人,只说裴含平自己,都是东宫太子妃了,深处这帝国的最中心,每旬还都这般期待报纸,每回都能从这上面,得知些新咨询,就可知了。 如今京中,谁没有读报纸的习惯? 因印刷版的报纸总是供不应求,长安的东西市,专门抄报纸的铺面就有好几家。 不过,人们还是更倾向于去出版署官方开的两家‘抄报铺’请人手抄报纸,感觉有官方托底,更正规一点。 只是最开始,这两间出版署官方‘抄报铺’,让长安城内许多人颇为诧异:因里面抄写报纸的都是女娘,而且年纪都不大。 “嫂子猜猜,里面那些抄报的女娘都是哪里来的?” 这些外头的事都是太平公主来巴拉巴拉说给裴含平的,不但说,她还要提问。 而裴含平也适时捧哏道:“猜不到,公主说给我听听吧。” 太平公主就眉眼都是笑意道:“是姐姐当年设立善堂,照管的一些女孩子。” 说起自家姐姐来,李令月的话就更多了。因这两年父皇母后不在京中,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早习惯了有事就去找姐姐。毕竟,太子哥哥病着嘛。 太平道:“那还是咸亨二年的时候关中大旱,我与姐姐跟着姨母出京去看郑国渠,遇到了卖女儿的农户。”不光曜初一直记得当年深深震撼她的‘疾苦’事,太平其实也记得,年少时远远看到的那一幕。 那农户的挑着的两只竹筐里,一只装满了笋子,一只就装着自己的女儿。 他把女儿与笋子都倾倒出来,战兢兢求贵人买下。 只是当时的太平,尚不能深解那一幕。 “光那一年,善堂中就收了不少因旱灾被家中卖掉的小女孩。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一些。” “她们起初是都跟着嘉禾姑姑去学着育种事了,但有些就是没那方面的天赋,好在总归学了认字写字和算账。” “有抄报铺这样一份营生,她们也就可以养活自己了,不必一直靠善堂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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