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是不同的字,亦是不同的朝代与开端。 “李仙师方才说起,你与他道天下人心浩荡,千百年过去,也不会有人忘记秦、汉、唐。”就如同华夏之庙。 “那便如此吧。人心与史册,终究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哪怕她现在起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朝代之称呼,如果不能长久,那么史册依旧会把她当作‘李唐王朝(还非大唐)’的河流中,一个不过意外而昙花一现的转弯。 但若是自她后,真的天地改换,无需她自己定义,后世亦会将她作为分水岭,将她所开启的朝代,视作一个新的日月山河! 神皇道:“如你所说,这世上已有的宗庙和礼法,太过闭塞。” “我们,去到一个新的世界吧。” ** 光宅二年。 四月庚辰。 这是李淳风与姜握一同测定的登基吉日吉时。 而从二月万民请命,到四月正典之间的时日,便是留给京外官员、百姓赶路的时间。 元武神皇登基之吉日。 天还懵懵黑的时候,洛阳皇城的正门则天门下,就已经汇聚了文武百官、四夷首领、两京以及各州择选出来的百姓。 之所以说是择选出来的,是因此番观新帝登基礼的百姓,男女各半。[3] 巍峨则天门矗立,如立于九天。 所有人都在仰头等着,等待新的帝王登上九重高楼。 礼乐大奏之时。 朝阳喷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伏笔大回收啦,指路半年前的章节:十四章《日月当空》与三十一章《画作与印章》。 [1]《旧唐书》 [2]见于《推背图》 [3]俱《旧唐书》记载,武皇确实会让妇人也来参加盛典:【明堂成后,纵东都妇人及诸州父老入观,兼赐酒食】。 *都来源于《易经》。
第293章 登基(下) 四月庚辰。 登基大典前夜,百官万民皆是天还深黑之时,就候在了则天门楼之下,还有陆陆续续点着灯往门下汇聚的人群。 以至于夜中燃火相接,有如天上连星垂地。 然而他们不知,在同一片黑夜里,神皇与姜相……就在则天门的另外一边,一起走了七遍城楼之梯。 * 此事,还要从登基典仪的设计说起。 许尚书后来很多次内心表扬自己:在礼部拟订登基典仪流程之前,他先去面圣请陛下指点典仪的事条,真是智慧英明之举啊! 果然,神皇的第一条,就让他没想到:登基大典并不在洛阳皇城的正殿举行,而是在正门则天门上行。 这…… 许尚书做了多年礼部尚书,自然记得,从前朝代先不提,只说隋唐两朝帝王的登基大典,都是在皇城正殿行的。 高祖、高宗都是在太极宫太极殿继位。 不过,也有特例,就是太宗陛下。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太宗陛下继位的时候,高祖他老人家还没驾崩,而且占着太极殿不肯走,以至于太宗陛下是委委屈屈在东宫显德殿继位的。 但无论在哪个殿,总归是大殿。 神皇陛下这登基礼,倒是直接搬到皇城大正门上去行了? 不过,确实是更方便神都的百姓观礼。 见神皇的第一个决定就出乎意料,许尚书索性放空自己,任由神皇发挥,他只是在御前奋笔疾书,生怕漏下神皇的一句话。 还好身后还有库狄琚,与他一并记录,才让许尚书觉得没有过载—— 因神皇的每一步,都跟他想的不同。 神皇钦定姜相为登基大典正使,替她捧奉‘镇国神玺’。 许尚书:啊?捧奉神玺?怎么捧奉?难道让姜相一直跟着陛下吗? 闻所未闻,算了,先记下来吧。 而许尚书身后的库狄琚倒是想起一事:她曾听闻,当年陛下的皇后册封礼上,便是姜相作为副使,奉琮玺以授皇后。陛下是不是因为旧事…… 不过库狄琚也无暇走神多想,很快收心回神,记录下神皇的下一道口谕—— “登基大典之后,令镇国安定公主告于南郊天地之坛,宣大赦天下之旨。” 许圉师已经完全不再说什么,只是书写。 其实,登基大典后祭告天地,大赦天下这种事,一般都该是太子(或是嫡长子)代行的规矩。 神皇让镇国安定公主去做这件事…… 其中内涵,许尚书此时没有精力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 …… 许尚书从蓬莱殿告退后,当日就带人去丈量则天门,开始考量整个登基大典的流程—— 陛下不在皇城正殿内行登基大典,就得动用车舆。 毕竟陛下不能在正门上换帝王的旒冕衮袍,那就只能从寝殿中换过正服,然后乘坐御驾前往则天门。在门楼外下舆,然后步上门楼。 正是这‘皇帝从何处下御舆,步上则天门’,才让登基大典的前夜,神皇武曌和宰相姜握,走了七遍流程—— 大典的吉日良辰,李淳风都帮着算过,这‘下舆地点’也是他选的。 李淳风以《周易》中‘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总成三百六十,故方三百六十步为上吉’的主旨,替神皇选了下舆开始步行的地点。[1] 从下舆到走完所有城门石阶,以三百六十步为圆满。 不过,李淳风也很豁达道:“神皇能正好走三百六十步图天地之吉最好,若不成,也没关系。” “国运不在此。” “就像——” 其实在师父说出‘就像’两个字来,姜握就猜到了,以师父的死忠粉心态,肯定又是要引用二凤皇帝名人名言。 果然。 “贞观一朝,礼部欲大整礼乐之制。” “太宗陛下就曾说过:圣人沿情以作乐,国之兴衰,未必由此。隋末丧乱,虽改音律而乐不和。若百姓安乐,金石自谐矣。”[1] 本末不能倒置。 李淳风说此句时,旁边严承财吓得都不想喘气儿了:李仙师居然在马上就要登基的神皇前面,夸‘李唐’的太宗皇帝! 然而神皇只是颔首笑曰:“此语,果是太宗之气度。” “朕亦不信礼乐失其本,便是治乱之所起。” 是,礼乐须有,但礼乐不是盛世的起源。而是先有盛世,自韬养礼乐华章。 * 话虽如此说,但就像神皇武曌未必深信神佛能够护佑安康,决定命数,但还是会压着姜握去点佛灯、积攒功德一样——有些事儿,能图个圆满就圆满。 不过是多走几遍。 过去的路,她们都走了那么久,不差这些。 因此,登基大典的前一晚,两人再次来到则天门下。 神皇走在前,姜握跟在神皇左侧略后半步。 七遍,两人皆是步调一致。回回三百六十步,一步也不多,一步也不少。 走下了城楼,最后一遍之前,姜握就见靠在栏杆上‘偷懒’的严承财。 啊,严公公的体力,一如从前的不太好啊。 而严承财对上姜相的眼光,欲哭无泪:真爬不动了,需知他比神皇和姜相可是要大五六岁,今年都是奔六的人了。 而且……就算才奔三的时候,他也跟不上这两人啊,每回都被‘特恩’歇着。 果然,这次也是,神皇看了他一眼:“不必跟着了。” 严承财如蒙大赦,靠着柱子不动了。 他就这样目送神皇和姜相的身影,一步步走上了则天楼。 走的越来越高—— 其实严承财现在日子过得太好,很少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了。但不知怎的,在这黑夜灯烛中,看到两人身影步上九重城楼。 严承财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姜相。 姜相作为宫正司的典正,来掖庭向新入宫的妃嫔讲解宫中规矩戒律。当姜典正离开的时候,严承财还跟她聊天来着:“唉,可惜这次新入宫的妃嫔命不好。” 一进宫就被扔到掖庭,命多差啊。 当时的姜典正笑了笑,问他:“不知严掖庭丞年纪何如?”严承财不明所以答道:“十九。” 数十年过去了。 严承财忽然就想起了当时姜相的笑容和话语。 她笑眯眯道:“年纪尚轻,都来得及。” 严承财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姜相当年就是在说,你来得及看到陛下登基? 不,怎么可能。 严承财摇头甩掉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只是再次仰着头,看着神皇和姜相,一步步走到了则天门之巅。 夜色深黑,正是黎明前最后一刻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一缕霞光破云。 朝阳喷薄而出。 * 四月的天,朝阳已经升起的颇早。 破晓之时,才不过寅时左右(四点)。 而登基的吉时,是在李淳风算过的,‘日至于衡阳’的巳时二刻(十点半)。 时间还算充足。 故而两人是在则天楼背面无人可见的台阶上,一并看过破晓日出后,才回到了蓬莱殿。 各自更换大典之服—— 挂在屋宇最中间的,自然是皇帝的十二旒冕,十二章纹衮袍。而旁边悬挂的,则是姜握的册封使之服。然而与当年她在皇后册封礼上做副使时,穿的衣裳不同,这次并非紫袍玉带的朝臣之服。 而同样是旒冕衮袍! 甚至乍一看上去,两套衣裳几乎差不多—— 这还是大唐开国之初,承袭古礼服制时才有的臣子之服:大典之上,三公重臣,亦着于帝王相仿的衮冕。 只是与天子十二旒冕,十二章服不同,臣子是九旒冕(而且垂下来的珠子是青珠,并非白玉珠),九章纹衮袍。 但很快这条服制就被改掉了。 改掉的理由也很充分:“君臣皆为冕服,章数虽殊,饰龙名衮,尊卑相乱!”[1] 确实是,典仪之上,谁能有空细细去数冕上垂下来的珠子是十二串还是九串? 也没人能一个个分辨,那衣裳的花纹是九种,还是十二种。 故而很容易一打眼辨别不出君臣,是为尊卑相乱。 因此礼部就把重臣们章衣上的龙、麟等章纹都改成了云、山。[1] 并改去冕。 然而这一回,礼部原以为,最不会出问题的服制,竟然也被神皇打回来要求改。 许圉师是真不知道怎么改,硬着头皮去御前问。 就听神皇道:“朕之登基大典,正使服制为何不是旒冕衮袍,岂非不遵古礼?” 许圉师:……遵古礼三个字,陛下您是怎么说出口的!您能说,臣都不敢听啊! 神皇陛下的底线会不会太灵活曲折了一点? 再次被创到的许尚书,决定用大一点的声音表达自己愤慨的心情—— “臣,即刻遵陛下之旨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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