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多年过去,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骆宾王写的那篇《贺李副都护敬业四月大破海匪八十六人文》。 之前宁拂英来神都,李敬业就嘱咐媳妇帮他报仇。 宁拂英都应付着答应了。 李敬业后来想想:不行,我家夫人性子太宽和,只怕骆宾王还是得不到教训。 于是刚到神都的第一天,他自己就来了。 李敬业一向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他刚到文学院门口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熟悉的不能忘的‘仇人’身影。 只见骆宾王穿了一件深绯色的官袍,作为文学院副院长之一,正尽职尽责带着几个今年刚来报道的新生参观学院。 李敬业在远远看见骆宾王的时候,就……就蹭的上树了。 他趴在浓密的树枝上往下看:呵,骆宾王这老师当的,还像模像样,看起来仪容庄重颇有威严呢。 于是,等骆宾王带着几个新生,走到文学院门口,向他们介绍上面圣神皇帝的题字时,李敬业忽然就从树上跳下来—— 一个大活人忽然落在自己跟前,还发出‘啊’的声音,不论是谁都要吓一大跳的。 骆宾王也不例外,脸都吓变色了。 连带着他身后的新生,也都吓得退了好几步,还有两个退的方向太一致,以至于撞到了一起差点摔成一团。 当骆宾王看清眼前人是谁时,无语甚至盖过了愤怒—— 骆宾王整个人都麻了:“李敬业,你如今可是安东大都护,便是你全然不顾官体,你难道忘了,今年……”骆宾王一算:“你今年也过五十岁了!” 他们都是年过五旬的人了,为什么李敬业依旧这么幼稚啊! 明明看着他在带新入学的学生,居然还搞这种二十岁在国子监时,从树上跳下来吓人的把戏。 他一定要去大司徒跟前狠狠告李敬业一状。 正想着,骆宾王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他连忙敛袖见礼:“大司徒。” 骆宾王对面的李敬业嗤笑道:“这种小孩子把戏骗谁呢?”今日又不是上阳宫开学的正日子,大司徒怎么会忽然到这里来,又这么巧就来了文学院。 于是李敬业才不肯回头,回头就是被骗到,就输了! 然而…… 很快,有沉静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李培根。刚回京就惹是生非?” 李敬业:…… 竟然真的是熟悉的,令他畏惧的声音! 李敬业回头的时候还在胆战心惊,在心底狂编理由想着为自己辩解。 然而这些心思在转头看清姜握的时候,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震惊到连称呼都是按照往日的来,脱口而出:“姜相!” “您怎么少白头这么厉害!” 姜握:…… 谁家年过六旬还算少白头(青少年白发病)啊! 李敬业望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容,但是,陌生的白发,有些恍惚。 他初次见到大司徒才不过十几岁,那时候她也才三十来岁。 在他心里,姜相像是一幅画卷:无论是早些年来英国公府做客,在国子监指点他不要跟骆宾王吵架,亦或是后来……祖父过世,她应承下来会照应英国公府。 她一直未变。 可如今,怎么会鬓发如霜雪。 骆宾王没有李敬业的恍惚,他很不恍惚迟疑地走上来,指着树和一众被吓得如同鹌鹑的新生,狠狠告了李敬业一状。 姜握听说李敬业上树了,也不由一叹。 如果说,她是因为系统的缘故,不看她的白发,总是很难让人想到她的年纪。 那么李培根便是,只看他的行事,很难让人想到他的年纪。 也是。姜握在心底算了算:李勣大将军当年把孙子踢到辽东的时候,还是封禅泰山后。 一转眼二十也年过去了。 这二十年里,两京朝堂风云变幻。 然而辽东那边,哪怕偶尔有些骚动叛乱,也都很快平息。 而唯一一次闹得比较大的新罗叛乱,还是刘仁轨亲自出面杀了个回马枪,售后负责的利利索索。 李培根躲开了各种政治漩涡,可不是依旧政治头脑年轻而清澈。 * 姜握让李敬业先靠边站,一会儿跟她走,接受教育。 她的目光落在骆宾王带着的几位新生身上。 姜握今日之所以来这里,自然不是来逮李敬业的。 而是在新的入学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名字。 如今能让她感兴趣的事情不很多,集卡史册上熟悉的名字就是其中一件。 骆宾王告完状后,自然要带着学生们上前见礼。 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与其余人一样,有点紧张地通报姓名,见礼道:“学生张若虚,见过大司徒。” 姜握眼前,似出现了一片‘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1]!
第358章 女子继承事 姜握离开文学院的时候,哪怕李培根已经慢慢挪后了两步,并且垂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还是没有忘记带上他。 李培根再次被点名,只好上前来。 他很自然按晚辈奉长辈礼,先扶大司徒上马凳,然后自己才上了马车。 还不忘掀起马车帘一角,再次怒视骆宾王。 真是旧仇未了又添新怨。 等他放下帘子,见大司徒正在看他,李敬业心虚画蛇添足解释道:“大司徒,我刚是在看这上阳宫的风景。” 姜握问道:“风景如何?” 李敬业想了想,由衷感叹:“真好啊!” 姜握听他对美景感叹之匮乏,心道:到了元宵宫宴上做应制诗,只怕又是个显眼包。 主要是他这个显眼,还是挂着英国公的名头。 想到此,姜握也不忙训他,而是先问道:“你从辽东归来,有先回长安去祭拜先人吗?” 李敬业听此一问,也迅速正色起来。 “去过了。”他一一向姜握汇报:他回到长安后,先去昭陵陪葬墓祭拜了祖父,又去了长安外的族坟之地,祭拜了祖母与父母。 李勣大将军的夫人过世的早,故而早已安葬于族地。 后来英国公得陪葬昭陵之荣,后人商议着不要惊动先祖的坟茔棺椁,于是只在英国公坟内置了衣冠冢,并未再挪李老夫人的墓地。 顿了顿后,李敬业又道:“大司徒,算起来父亲已经过世数年,我也做了数年的英国公了。可……” 在辽东还罢了,人人叫他一声都护,或是李将军。 可回到长安,许多官员是惯于按爵称呼人的,何况英国公府又是难得的恩典,三代不降等而袭爵。 “旁人每每称我英国公,我都觉得古怪。” 姜握看了看他,也是,她对着李培根也是叫不出英国公的。 * 时已八月底,过了中秋后洛阳的天一日冷似一日了,马车上都添了小小的炭炉。 此时李敬业拎起炭炉上的紫砂壶,给姜握添了一次茶水。 殷勤过后就道:“说起英国公的爵位,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大司徒。” 姜握其实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果然,李培根很在意的眼巴巴问道:“我的爵位传给顺顺后,还能按照先帝的恩典,不降等而袭爵吗?” 他女儿,还能不能做英国公啊! 其实原本,别说按照前朝李唐的《户婚律》,按往前哪一朝的继承法,女儿都是不具备继承资格的。 就拿唐朝的《户婚律》来举个例子,若一家中有爵位,按照规定是:“公侯伯子男(爵位),皆由嫡子袭爵,庶子听宿卫也。袭爵嫡子无子孙而身亡者,国除,更不及兄弟。”[1] 也就是说,袭爵的顺序是:嫡子、嫡孙、嫡子同母弟、嫡孙同母弟,而若是这些‘嫡’都没有,庶子袭爵,还需要单独上奏疏来请示一下。 而且按照降等袭爵的规矩,很可能就是传给嫡长子,正常降二等,传给庶子再多减一等。 总之,若是嫡庶的子孙都没有,这一枝的爵位,就算到此为止了。国家会愉快收回这个爵位,从此朝廷少一份爵位开支。 但自圣神皇帝登基,尤其是镇国公主为皇储后,这种《户婚律》里的继承制必然要改的。 曜初对于‘改’‘创’这两个字可从来不陌生。 母亲已经给她做了太多的示范。 这种继承制,当然由她上书要求改制,更名正言顺,于她也更有助益——若是不改这条户婚律,她这个由嫡长女继承的世上最大的爵位,还违法了呢! 曜初:那不行,长辈们从来教育她,哪怕是皇帝的女儿,也要遵纪守法。 而此时,她既然违背了继承法,那就只好……把继承律法改掉。 不过,这条律法的改动,曜初还是很慎重的。 只是先让女儿有了袭爵的权利,而并没有规定女儿的袭爵优先权—— 若一下子迈的步子太大……曜初并不惮于以恶意揣测下人性:如果规定女子继承优先,譬如嫡长女若优先于嫡长子,那么,会不会许多内心不认同这条律法的公侯伯爵家,忽然就‘生不出’女儿,或者女孩们忽然就容易‘生病夭折’了? 只怕会的。 自己吃不上饭就掀桌的行为,在哪里都不会少。 毕竟,对许多人来说,一个爵位比亲人的命可要紧多了。 京城中几乎每隔两三年,都会出现为了爵位闹出‘庶子谋害嫡子嫡孙’甚至‘嫡次子谋害兄长’等案件丑闻。 所以,曜初上书改动户婚律的第一步,也只是让女子先拥有了继承权。 如此勋贵有爵之家也更好接受—— 比起没有儿孙,爵位就要被国除,那当然还是能留给自己生的女儿更好。 因在他们心里,女儿还只是‘保底选项’,所以,这条律法改过以后,如李培根一样,准备上书传爵女儿的旧式有爵之家并不多。 在姜握看来倒也没有很着急:这条律法,原本也不是给旧式人家准备的,更多是为了将来朝上的女爵们准备的。 ** 比起公文,姜握一向是喜欢看简单明了的各种数据分析的。 今岁,婉儿还刚给她提交了一份女官的成婚情况分析表—— 自有公主为皇储这明晃晃的例子在前,现在京中勋贵、官宦也多有给出色的女儿招赘的风俗。甚至已经开始蔓延到民间,不少富商也渐行此事。 毕竟在利益面前,绝大多数人的底线还是很灵活的。 原本给女儿招赘的人家,都是没有儿孙被迫给女儿找个赘婿。 可如今是,只要女儿考上官学、尤其是考上了正经官职前途有亮的那种,许多人家就不太舍得这样的女儿嫁到旁人家去了。 否则若是将来,女儿真做了大司徒那般的位极人臣,自家岂不是要后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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