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 “是糕点不好吃了么?” “不是的。” “那你为何急着要走?” “我想师父了。” “你还有师父?” 江冷星微讶,他还以为小妖怪孤苦伶仃一个人,无家可归。 “嗯嗯,有的。” 小妖怪用手帕包了一些点心,准备带回去给师父尝一尝。 尽管师父费尽心思将他送走,不准他回去,可是看见阿星躺在娘亲怀里时,他心里满是酸涩。 他无父无母,但在师父身上感受到亲情,师父相当于他的爹爹。 江家虽好,却不属于他,阿星虽好,却有一个坏娘亲。 他想留在这,可每一次呼吸都难受极了,尤其是看见红衣女人时,仿佛闻到了混着铁锈的血腥味。 好怕再被捉回去,再被不同的人打。 江冷星脸上不太开心:“冬月十一再走可以嘛?” 距离冬月十一,不足七日。 “那……好吧,”小妖很会察言观色,他环顾四周,“阿星,你阿娘今晚没来吗?” 把人留下后,江冷星脸上浮现笑容:“阿娘今晚有事,据说是抓住坏人了,要忙一夜呢。” 等处理完这件事,阿娘就会有更多时间陪他,爹爹也会回家。 小妖脸色一变:“坏人,什么坏人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个半妖。” “……哦。” 小妖怪的心刹那间沉到冰底,师父说,如今世上半妖不多,他就是其中之一。 且与人族作对的,不多。 师父为了保护自己,成了人族头号敌人。 倘若阿星所言非虚,江家今晚要处置的坏人,必定是师父了。 江冷星把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快睡吧,坏人不会再到这来。” “好的,阿星。” 小妖乖顺躺下,闭眼入睡,等身旁之人传来均匀的呼吸时,他悄悄溜了出去。 今夜江家很热闹,尤其是练武场,灯火通明,正中央的锁链上,绑着一人。 有一群人拿着鞭子,在拷打那人:“从实招来,小孽障藏哪了?” 被链条锁住的人,身上血迹斑斑,喉咙干涩不已,不断求情:“那个孩子……并非孽障,你们饶了他吧。” 有一男子冷笑,愤怒地抽出一鞭子:“饶了他?我师兄师姐的命谁来偿还!” 魔芽孕育出的妖孽,心智不全,就是个害人精,走到哪,邪气便会蔓延到哪。 两年来,无数妖族受到侵蚀,乱了心智,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更别说自带魔芽的那个孩子,一旦调动灵力,谁都活不成。 不是他们非得和一个孩子作对,魔芽除不去,留着那个孩子,只会产生更大的祸害。 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世事如此,怨不了别人,只能怨苍天,造了魔芽,为何非要再造一个孩子。 但准确来说,那不是孩子,是恶魔。 被囚住之人,口吐鲜血,气息越来越虚弱,他能感受到,那个孩子就在周围。 弥留之际,他嗓子如被利刃划破般沙哑:“傻孩子,别怨他们。” “万万不可催动妖力,好好活下去,带着师父教你的本领……” 暗处,小妖两手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泪水沾湿了脸颊。 师父总说,不能埋怨人族,要体谅他们的无可奈何,体内有魔芽,生来就有错。 但魔芽可以克制,亦能好好活下去。 可这太难控制了,人族吃过亏,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即便如此,错的是他,为何要伤害师父。 师父没了,所有一切就没了。 当感受不到师父的灵息后,小妖体内的魔芽逐渐不受控制,灵智慢慢被吞噬。 体内的恶念催发的极致。 冬月十一,好像是阿星的生辰。 他想好好准备一份大礼……
第102章 错救 “师父……” 小妖怪缩在角落里, 泪水糊花了脸蛋,彻底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野狐。 待到后半夜人离去后,他才敢悄悄走近, 走到满身血污的人身边。 “师父。” 他抓起垂落的手,晃了晃,从前温暖宽厚的大掌, 此刻在冬雪中冻得又僵又硬。 “我带了点心给你。” 每当仆人送来吃食后,他会用手帕装一点,想着带给师父吃。 那时明知日后师徒二人不可能再相见,却还是固执地包了不少食物。 如今真见到了,竟阴阳两隔。 怀里的糕点, 被碾成了齑粉, 就和师父的性命一般, 碎成一片, 再也拼不好。 师父就在面前,任他说什么都不应声,更别说把粉末状的糕点含在嘴里。 糕点没吃, 身上一件冬袄也没有, 师父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 “师父,师父……” 小妖的哭声,比他瘦弱的身躯还要轻,他不敢惊扰众人, 哭得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师父与他相处时日不长, 他逃出人族魔爪之后, 就被师父捡了回去, 养在云起小筑。 尽管山野偏僻,但他依旧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温暖。 师父教他医术, 告诉他医者救死扶伤,日后愿他慈悲为本,悬壶济世,减轻那不该有的罪孽。 从师父口中,他才得知,原来自己体内有魔芽,因此犯过错,杀过人。 魔芽是魔芽,他是他。 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他只是魔芽的载体,有自己的意识,可又并不完全独立,一不小心邪念便会占据上风。 很少有人去分析这矛盾的一切,太麻烦,而且没有必要。 即便知道他有苦衷又如何,魔芽存在,他就是错的。 但师父不一样,他是个半妖。 在人族中被另眼相待,在妖族中备受欺凌,夹在两难之中,唯有在云起小筑中收获安宁。 师父知世事不易,怜他身世悲苦。 于是收留了他。 可师父和他这个被视为邪物的孽障待在一起,对也成了错。 有人猜,师父是为窃取他身上妖力,才假惺惺保护他,实则为了自己的利益。 那群人猜了很多,没一句对的。 就像他们说,他是个孽障,没有心,不懂悲欢喜乐,不知人情冷暖,这也是错的。 此刻师父没了呼吸,他会难受,也会哭,心里堵死了般痛苦也无人知道。 他只是不习惯在用刑时喊疼落泪,旁人就以为他不会疼,后来他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疼,要说出来,不疼,也可以装一装。 适当袒露脆弱,不是一件坏事。 * 小江冷星一觉醒来,发现小妖怪缩在被子里哭哭唧唧,枕头晕湿成灰色的。 他掀开被褥一角,霎时被吓一跳,小妖发白的脸蛋上,有双肿成核桃般的眼睛,别提多可怜。 想来是前些日子大妖来袭,害这小不点魇着了,于是轻声问了句。 “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可是小妖未搭理,反而蒙着被子哭得愈发厉害:“呜呜呜……” 小江冷星一时手足无措。 一边担忧哭声惊扰屋外随从,一边怕小妖哭碎了心。 “诶……你别哭。” 从来都是他哭,阿娘爹爹抢着哄他,还未曾有过经验,去安慰一个哭包小弟弟。 但他尝试去那么做。 他学着阿娘的样子,朝床里侧扭了扭身子,伸出双手,把团子般柔软的小妖怪抱在怀里。 随后,摸着圆润的脑袋,低声问:“怎么哭了,想师父了?” 小妖摇了摇头,又嗯了一声。 原来真是想师父了。 半大的孩子,都如他一样,念家。 “明日,明日我就送你回山中,这样你就能见到师父了。” 小江冷星拍了拍瘦弱的后背,给小团子顺气:“不哭了,好不好。” 不知过去多久,仿佛哭干力气般,小妖鼻音很重,哽咽道:“师父,他不在了……” 所以,小妖真孤苦伶仃一人了。 小江冷星沉默一瞬。 他不曾体会过一人独活的日子,亦不敢想象,纵使阿娘爹爹回来次数少,可日日有随从问安,能听个人声。 若所有一切都消失,他定会比小妖哭得还惨。 相处一个月左右,他还是挺喜欢这只小妖的,乖巧听话惹人怜惜,如今这般境地,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下定决心道:“明日我和阿娘说,让你留在这。” “她若不同意,我就把你藏起来。” “总归藏了不止一日,多藏几日也无妨。” 小妖转过身子,仰起红扑扑的脸,泪水朦胧间,望见一双令人安心的黑眸,宛若天上星辰般灼目。 “阿星……” 如果世上人人皆和阿星一般,该有多好,多一人护着,兴许他就不会挨打,师父也不会死掉。 不对,阿星对他好,是不知他身份,如果知晓后,可能会和红衣女人一样,把他囚在地牢,再狠狠惩罚。 小妖发了一会呆,问了个话:“阿星,你为何要练剑?” “诛杀邪魔,扶正黜邪。” “什么是邪,什么是魔?” 小江冷星思索片刻:“伤害无辜者,嗜血好杀者,挑起□□者……” “哦……” 原来阿星励志诛杀的,就是他这般的存在。 冬月初十,夜。 今年的雪,比往年持续得久,屋子里八个方位,各点了暖炉,纵使夜里也十分欢腾。 自从小妖怪住在房中后,小江冷星的衣食起居和以往大不一样,他特地叮嘱随从,把东西搁下,不必跟前伺候。 如此,他几乎日日夜夜和小妖待在一处。 明日是他的七岁生辰,昔年阿娘总会想法设法备上惊喜,只为哄他开心。 但今年,他不稀罕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了,想要点不一样的,想借此机会,求阿娘收留小妖。 他开口求情,一定会成功的。 轻纱床幔,似流云般梦幻。 师父死后,小妖浑浑噩噩过了六日。 江家人极其宠爱阿星,头顶幔帐施以仙法,零碎的光芒宛若星空,夜夜哄人入睡。 小妖盯着上方,越发清醒。 “阿星,你睡了么?” “没有,又做噩梦了么?” 小江冷星侧着睡,习惯把小妖当抱枕。 想着,待明日给小妖怪一个惊喜。 他是江家大少主,小妖就是二少主,二人同吃同住,日后一起肃杀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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