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想到了这老驿长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不知是熬过了多少夜,心里忽然觉得难受不已。 老驿长愣住了,没想到周梨不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竟然还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此刻只吃吃看着周梨,一时也忘记了起来。“大人……” 这时候只听周梨保证道:“本官此番之行,必然是会彻查这驿站款项去往之处,到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 老驿长又愣住了,“大人的意思,修葺驿站的银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这后虞建立了几年,他也是一个子儿不见。 别说是修葺驿站的银子了,就是他们的俸禄也没有到手,所以这一来二去的,如今也只有他和这无家可归的小侄儿愿意留在此处了。 虽房屋不可在为路人遮风挡雨,但这风月夜里,却也能与过路人们一杯热水暖汤。 与老驿长一同进来的章玄龄此刻只替周梨回道:“后虞建国之初,第一笔款项就是金商馆拨下来,专门用于修葺扩建各州府大小驿站的。在去年为了让去往屛玉县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有个落脚处,又一次拨银。” 老驿长震惊得苍老的瞳目在眼眶里震动起来,全然不敢相信,原来朝廷竟然没有忘记他们这最底层的人,更是几番几次拨银。 只是一分一毫,都不曾到他们手里来,这如今驿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梨:“所以……所以……”他反应过来了,所以今日他特意安排周梨住在这破烂的驿站里,分明就是报复错了对象! 当下心中自责无比,只又要跪下。 不过这一次叫周梨给拦住了,反而示意他坐下来,随后指着炉子里的石碳:“我还有一事想问,这石碳从何而来?” 老驿长一愣,倏地一下又站起身来,紧张兮兮的还要继续跪,嘴里则求饶道:“周大人,小的并非是有意私采矿源,实在是小的年老体衰,再上山砍柴已经十分吃力,所以平时得了空闲,便去了那乌鸦山下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来。” 周梨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心想那白石矿山乃采大理石之地,与这乌鸦山又相隔数里,那么这老驿长口中能从乌鸦山下面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分明就是此处也有人在这里开采矿场。 不然的,石碳都这样粒粒分明暴露在外,为何地方衙门还不给设立矿区?也没有上报朝廷? 便直接问道:“那是别人在这乌鸦山上私自开采?” 老驿长如今也不敢有所隐瞒,也晓得周梨的官很大,连那林浩远都给绑了,也就一一禀道:“从全州地龙翻身那年,乌鸦山这一代就露出了不少石碳出来,当时本地知州同知等几位大人,与林家共同合作,这石碳便是到如今,也是由林家来掌控着。” 一开始林家其实没有什么大头,就是吃些边角料罢了,但是那林二爷太会钻营了,逐渐打通了各条路子,很快便将石碳的大权握在手里。 而现在就更不一样了,林浩远做了这业州的知州大人,这乌鸦山的石碳矿区也完全由林家来掌握大权。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觉得痛心疾首,含恨说道: “此番科举,本是为了叫他们快速将地方政务掌握上手,方才将各官员返回原籍任职,不想却是方便了他们在本地拉帮结派,结党徇私。” 你与他方便,他还真得到了方便! 本来是担心将他们打发到别地,人生地不熟,又不了解地方的风土人情,不能在短时间里快速接受地方政务。 可谁能想得到的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将朝廷给他们的方便用在这政务之上,而非是去光耀自家的明楣呢? 沈窕在一头听罢,气得不行,“又是这林家,果真这业州他们家是要一手遮天了!” 一面问起周梨,“可是要将那林浩远提过来问一问?” 周梨听罢,心想也好,这一路上顾着别的案子,又顾着赶路,都还没得空从他口中问半句话。 沈窕当下便去将人给提过来。 林家到底是显赫过,虽早些年也是在本地官员手下仰人鼻息,但与寻常商贾比起来,也是殷实人家。 所以这林浩远可以说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子,加上他又是嫡子,所以即便林家如果真有那么一段艰难日子,也不会到他身上来。 因此可想而知,这些天的折磨,对于他来说,应该宛若地狱一般吧。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那左云薇给予的精神上的折磨。 他拼了命的努力,科举考上了前一百名,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不但将让林家名声更上一层楼,且还让林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业州第一世家。 可这一切在左云薇看来都一文不值,她始终都认为林家有如今的一切,都全是二哥的功劳。 当然,林浩远不否认,自己的二哥的确是个阴谋阳谋都十分擅长的厉害人物,林家也因为有他,才会在短短的几年里发展得如此之快。 尤其是今年自己在当上业州的知州后,更是让林家一跃千里,有了如今的一切显赫。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努力,没有自己这个知州,就算二哥再怎么擅长钻营又如何? 还有自己对左云薇的感情,自己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却再三践踏自己的真心。 加上又在孙大娘家的猪圈里遭了这一劫,如今仍旧觉得满腹都是猪粪,这般双重折磨之下,整个人竟然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形销骨立,头发干枯结团,散乱在头顶上,下午的时候还引来了一只乌鸦意图在他头上搭窝。 他从外面那寒冷的空气里被拖进,已经被冻僵来的四肢忽然感受到了房间里的这份暖流,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整个人跄踉一倒,摔在了火盆旁边。 这时候更近距离地挨近了火盆,让他彻底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温暖,只恨不得立即将整个身体都扑在火盆上面。 所以当他慌忙蹬着脚,不顾那因为感染而如今生了冻疮的双手,就要往火盆里去。 吓得沈窕以为他要行刺周梨,一脚就给踹飞了。 人是飞出去了,但是他也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房门给撞坏了。 同样腐朽的门从中折断,‘喀嚓’的一声好清脆。 与这清脆一并传进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风。 “嘶~”刚才修好窗户后,沈窕立即就脱了氅子,这会儿她站在风口,寒风吹来,冷得下意识地发出声音,一面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梨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一时竟然是无力吐槽了。 章玄龄也愣了一愣,随后才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做一件好事情么?这这下好了,窗柩和门你都拆了。要不接下来你直接把墙壁也踹了吧,如此也好叫大家一次性修好。” 沈窕是半点不敢反驳的,垂着头摸着鼻子。 “小老儿马上修。”老驿长见此,立马起身来。 周梨却将他拦住,“叫他们年轻人修吧,老人家且歇着。” 沈窕得了这话,倒是轻车熟路地去喊人,只是这会儿却是凑不出木板来了,那能用的老驿长早就带着小驿卒修修补补的,刚才找来修窗户的,还是从他们自己的马车里那里拆下来的呢! 所以不多时,就听得砍树的声音。 新木头是直接用上了。 而这林浩远也被章玄龄给揪进来了。 刚才沈窕这一脚,叫他摔了一回,脑子倒是摔得清醒了不少,如今被提进来,只赶紧识相地跪下来,也不敢去肖想那火盆了。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周梨问他。 林浩远想着,既然是提审,怎么着这刑具也要摆上一二吧?可是他在这房间里巡视了一圈,除了那简单的木板床铺和几张破旧的凳子和那一张旧桌子以外。 就是大家都围住的这个火盆了。 周梨见他打量这房间环境,“你是不是从未踏足进来过?” “我……”林浩远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官道边上的驿站里,居然破成这副样子,比他家中奴仆们住的地方都不如。 他从来是不住这些驿馆的,觉得到这驿馆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住。 有时候衙差还带着囚犯来住呢!这种地方多脏啊! 做官以后,他就更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了,手下的官员也不会将他安排在此处落脚过夜的。 所以他竟是从来不知道,这驿站能破败成如此模样,说起来今日还是第一次涉足呢! 因此周梨的话,叫他哑口无言。 这时候只见周梨又开了口:“你在屛玉县参加科举时候的文章,我并未瞧过,但你既然能考入这一百名,显然策论也是写得不错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既然都能有那些远大抱负,为何到了这业州之后,所行之事,却是与你文章里所写背道而驰呢?” 林浩远却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周梨,不知该怎么回她的话才是。 他难道说,他从未想过做官,只不过是祖母说,他要是想要庇佑左云薇,那就只能是求个一官半职,越大越好。 不然就依照左云薇这性子,往后再惹了人命官司,若是新来的知州不好对付,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所以他才发了狠力,考出了这个好成绩来。 他所做的一切,所求来的荣耀,都是因左云薇而起;可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是一样因为这左云薇。 想到此,他忽然悲从心来,眼角里流下眼泪来。 此举不禁引得众人眉头皱起,他有何脸面哭?这该哭的不是受他林家苦头的人们才哭么? 哪里晓得,这还没人开口质问他,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嚎嚎大哭起来。 将门外的沈窕都给引进来,探出半个身子瞧,只不解地又看着众人:“他哭起来了?不要脸,还好意思哭。” 不想她这一说,那林浩远却是听见了,哭得就更是撕心裂肺了。 周梨整个人无语,还是老驿长起身来,伸手拍了他背心两巴掌:“你到底是有何脸面哭啊?你看看这业州在你治下,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这里还好,尚且还能遮风避雨,可是那纵容那七岔岩的山贼,可是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后生,天下可不止她九头鸟一个女人,你从前也是出息人,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没有?怎么就偏偏要对她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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