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别说,周梨瞧他还真有几分眼熟的样子,但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忍不住猜测起来,莫不是跟那林子桐一般?吃过周家的卤菜?还是在上京的时候,自己往地母庙里送去的斋饭,他吃过? 所以记这个恩情? 哪里晓得,周梨猜错了。 何济洲虽然不清楚周梨堂堂位高权重之人,不在屛玉县待着,为何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县城? 吴州虽说是好地方,整个州府到处都是桑园遍地,但有富就有贫,此处的文昌县比起其他的县城,别的县城都是又大又富裕,不像是这文昌县,地势不好,桑园也比不得别处。 但他确定,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因此就认定了眼前的人是周梨,当下屈膝就要跪下磕头,嘴里则忍不住激动叫道:“文昌县仵作,何济洲参见首辅大人!” 这一拜,周梨直接被吓着了。 好在白亦初反应快,一把提起那头都要磕在地上了的何济洲,随后朝周梨示意,两人鱼贯而入。 实在怕他这动静将左右邻舍给惊出来。 周梨顺手将房门关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便是何济洲?”一面借着房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扫视着这狭小的院子,只见空荡荡的,似乎此处就他一人居住一般。 “正是。”何济洲忍住激动,一面也留意到了这个轻松就将自己一个大汉子提溜进来的俊美青年,只觉得丰神俊朗,怕也不是寻常人。因此不敢怠慢,连忙抬手道:“两位贵客,快快请进。” 他先一步进入堂屋里,将那本就整洁的桌子又拿袖子直接擦拭了一遍,然后连忙请他俩入座,激动得又要去烧水。 但叫周梨唤住问:“我瞧你也有几分眼熟,可是曾经去过屛玉县?”周梨现在已经推翻了之前他可能吃过周家卤菜的可能性。 因为对方叫自己首辅大人。 何济洲显然也没料想到周梨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叫一个神情激动,只差没当场手舞足蹈,一面连忙细细说道:“小人去年科举时便在屛玉县,那科举前夕,虞家十三太保里的庾八打了借宿的主人家,小人得讯晓得他叫赏罚司抓了去,便追到赏罚司门口。” 后来得知对方被判了重刑,心中舒畅,过于激动了,当时叫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疯子。 他这般一说,周梨如何还想不起来?只是无法将他与当时那赏罚司门口大家都认为是疯子的人与他联想到一处。 “当时赏罚司门口那个疯言疯语的,便是你?”她一下脱口说道,忽然觉得措辞不妥当,连忙改口歉意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记得后来让人去询问你的案情了,后得了结果说已经结案。” 何济洲连连点头道:“小人原来是庾城附近一处县城的仵作,因一位受害者被那庾八所陷害,当时是时局不稳,那庾家仿佛一方土皇帝一样,县老爷根本就不敢为了这案子开罪庾家,可怜那受害者不得求冤情,便跳河自尽,她没了后,那年幼的女儿小人便带在身边,只可惜着没了娘的孩子,便是没了灯芯的灯,没过两个月,孩子就郁郁寡欢随着她母亲去了。” 说到这里,即便是那虞城庾家早就不复存在,更不要说那庾家每一个人都遭了报应。但叫何济洲想起来,心里还是愤怒憎恨不已。 所以不免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小人想着天理昭昭,这等冤情,总不可能是无处可辩?”所以当时他听得这庾家的公子们竟然还要去屛玉县参加科举。 便想既然他们都去屛玉县参加科举了,那岂不是屛玉县能压住庾家? 别的州府不管他们,那屛玉县总归管吧? 但因他为了这个案子,到处奔走了几年,早就已经花光了积蓄,又因消息脱节,不晓得朝廷对去往屛玉县的考生们有诸多惠策。 所以等他赶到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过了报考时间,他只觉得阻拦来不及了,正是发愁之际,没想到这庾家便开始自寻死路。 他听闻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那是庾家的少爷啊!只怕就是抓进去个过场罢了,反正别处都是这样的。 哪里晓得,这庾八真的被判了,所以那时候他才过度激动兴奋,叫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脸的兴奋,“小人见那畜生落了下场,便也是放了心,晓得这后虞和前朝原来当真是不一样的。只是错过了科举,心有些遗憾。但后来听人说,这十二属里还时不时会有招公考,小人便留了下来,后面赏罚司发了榜,小人就去考,运气也好,录了这仵作,因我本籍那边已经有了仵作,后便将人小调往此处来。” 他说完了这些个缘由,才觉得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生怕惹了周梨二人不喜,有些担心地看朝他两个:“大人,小人这一激动,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还不知道两位大人来此找小的,所为何事?” 周梨倒没有觉得他说的是废话,而是有些欣喜,虽说朝中蛀虫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理完的,但看着有何济洲这样的,心中也算是有所安慰。 而白亦初则将那碧秀村村长老金那点碎肉拿出来,递给了他。 何济洲一看,原来竟然是公务,晓得周梨的身份,也不去衙门要令牌了,只两那些个碎肉拿着手里端详,似看不清楚又移到了灯盏前细细打量,随后又是闻又是拿手去捏。 就在他要弄一些往口里尝味道之际,周梨连忙拦住:“不可,你可晓得这是什么肉?就敢往口中放?” 没想到何济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也要讲究个望闻问切,这问,便是用嘴。至于这肉,若是小人没有判断错,应该是人肉。”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皆然一脸震惊,但更是不解:“你既晓得,那怎还?”就算他不忌讳,可其中若有毒呢? 何济洲这时候却已经弄了些许在舌尖抿了抿,周梨只觉得有些不适感,倒不是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年头验尸仪器跟不上,到底是可怜了这些仵作,也太拼了太冒险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 “怎么样?”而白亦初见他已经吐了出来,神情又很是凝重,便急忙追问。 何济洲为难地摇着头:“小人闻到这味道,有些像是早前在老家见过的一桩案子,那受害者尸体正是这个味道,不过那受害者原本做的就是那挖坟掘墓的勾当,因害怕墓穴里的尸虫攻击自己,所以会时常吃些腐肉,年岁长了,身体里便自然而然会发出类似与尸体的臭味来。” 他说到这里,只将那点细碎腐肉又仔细端详起来,“可是这味道,却不像是长年累月吃腐肉而生出来的。” 白亦初也是这样想,“这受害者乃碧秀村的村长,自是不会长年累月吃腐肉。” 何济洲听得他这话,神情一凛,“原是如此,那小人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周梨心急如焚地问道。 这时候何济洲又扯起旧年案子来,说有一种毒,虽是不致命,但是那毒会随着中毒者发汗后从尸体里排出来,也是如此,这臭味和那常年吃腐肉者,又有些不同之处。“方才小人在口中尝了一回,这臭味只在皮肤上,并不在血肉之中。” 所以他觉得,八成是这一味毒药吧? 可这毒药不要人命,最多就是用来做恶作剧罢了,所以市面上压根就没人去卖,而且此毒他觉得应该是有人改良过的。 当下想这尸体上还有些犬科动物的齿印唾液腥臭味,便问起周梨二人,“还没问两位大人,这尸体碎肉从何而来?” 周梨这 才想起同他将昨日碧秀村发生的事情与之说了个来龙去脉。 何济洲一听,也是满脸的吃惊,同周梨他们一般,马上就否定了什么鬼怪只说,“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当下更是表示,想要去衙门里请几日的假,去往这碧秀村帮忙查案。 这话倒是正中了周梨的下怀:“如此再好不过。”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你若是方便,可帮忙在本地案卷里找一找,这十几年前碧秀村那九命十尸案。” 即便当时村民说没有人上报,但终究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村长肯定要安个明目在上头,也好将他们销户才是。 这何济洲闻言,立即就让周梨和白亦初在家中等候,他马上就连夜去了衙门里翻找。 只是可能性不大,毕竟吴州当时也有不少起义军,当时衙门都烧去了一部份,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此,周梨也不敢报多大的希望。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这何济洲就回来了,一看他那面色,分明就是结果不理想。 “找是找到了,但被记录为死于十年前的旱灾之中,且只有九口,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并不在其中。”也就是说,这一家子死了后,村中依旧没有给他们销户,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替他们将税收都给补上去吗? 此处就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物产丰富,不缺吃少穿,但是前朝的苛捐杂税那样厚重,他们却愿意替着已经死了的九个人缴税,这到底是想要瞒着什么? 以防往后有人查起此案来,方便混淆视线? 回客栈的路上,周梨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这碧秀村的村民们,分明就是瞒着什么。 白亦初见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便劝慰道:“现在何仵作给出了答案,那村长老金分明就是中了毒,所以如今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些恶犬是有人饲养操纵,等回了碧秀村,我们再进那老林子里探一探。” 反正白亦初如今是坚信此案与十几年前那一家脱不了干洗的,不然的话,村里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替他们销户,且还要拖到十年后,心甘情愿为他们缴税这么多年? 周梨颔了颔首:“是啊,明日启程回去,咱们就先进那林子里。”村里人既然不进山,那就更方便凶手在山里寻个隐秘角落训练饲养这些恶犬。 她就不信地毯式搜索,还找不到半点线索。此刻不免是有些挂念起了那穆满星,就她那鼻子,若是有她在的话,哪里用得着在林子里到处寻找,只叫她闻一闻,就能确定位置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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