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越听越是心惊,越是确认了杜仪肯定知道马家坝子坍塌的内幕,果然是叫人追杀了,要亡命天涯去了。 心里又替他着急又替他担忧,只赶紧将那五十两银子塞回他的手里去,“你在外头,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屏儿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拿她做亲姐姐,更何况早年姑姑未曾嫁到马家坝子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那时候我爹还在东海,承蒙姑姑多照顾着姐姐一些,就这份恩情,我们更当该护着屏儿姐。” 然后如何也不要那银子。 杜仪竟然是有些推不过她。见她态度又坚决,想起当初她敲晕自己的手段,便只好先作罢,再另寻个机会把银子留下就好了。 这时候只听周梨问道:“除了屏儿姐,我姐他们晓得你要走么?” “事出突然,并不知晓,我今夜便要走,便不惊动他们了。另外,祝你们乔迁喜乐,往后余生平安幸福。”他们也是今日才晓得,北斗司的人来了,所以不敢多耽搁一分,不然的话若是叫人查到,那时候只怕要连累大家了。 周梨心里有些难过,这才重逢,他便要匆匆而去,且又是亡命天涯,不知几时才能见到。 可又晓得事关性命,不敢出言挽留,只是千言万语叮嘱。 听得那杜仪有些鼻子发酸,但又强行露出笑容来:“你与我母亲,真真是相似,只不过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啰嗦了?也就是阿初受得住你这个脾气。”不过杜仪是个感性之人,这越说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似有些哽咽的意思:“往后,这个家里便要靠你们了。” 又想,自己对不起的人可真多,对不起马家坝子的人,对不起爹娘和大妹,现在又要抛下小妹…… 更对不起这个从自己将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阿梨。 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会儿只想,若真有那前世今生才好,这辈子前周梨他们的恩情,下辈子也好能报了。 姜玉阳不知何时来的,身上已经背着包袱,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身青绿色长袍,整个人文质彬彬的站在那花丛旁边。 “这就要走了么?”周梨见此,急得站起身来。 杜仪也站起身来了,“晚些,城门便要关了。”又扫视了这院子一圈,“这里不能长住了,你们搬走后,就不要再来。”他说罢从周梨身边越过,只不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阿梨,对不住了,屏儿那里,就交托给你。那粮食会按时送来,地址我已留给了人家,你不必担心这事。” 周梨眼睛有些发痒,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去揉眼睛,只故作冷静,笑得轻松,还扬手与他们俩告别,“去吧去吧,路上千万小心,什么事情先顾着自己的命。” 杜仪和姜玉阳都走了。 周梨没敢追过去,只站在那六角亭里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转角处,这才收回目光,却陡然看到一侧的廊下,躲在柱子后面的杜屏儿。 她见此,便朝杜屏儿走了过去,只瞧见杜屏儿满脸的眼泪,显然也是舍不得那杜仪就这般走了。 也是了,杜仪是去逃命,天晓得这一辈子是否还能再见着呢?她走过去,拉起杜屏儿紧紧绞着手绢的双手,“屏儿姐,表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她也在心里劝自己说,现在世道后,只要不往齐州那边走,惹那些疯狗一般的保皇党,肯定是能没事的。 安慰了一会儿杜屏儿,两人一起去了厨房,只叫莫元夕少煮些饭。 众人这才晓得,杜仪他们走了。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布满了火烧云,火红色的云光洒满了整片院子,只是这样的明耀光辉却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夜幕苍穹所替代掉。 白亦初与元氏白秀珠打着灯笼姗姗回来,得知了杜仪忽然离开后,还交代了这院子住不得,往后也不要再来的话。 大家便误以为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或是卖了出去。 因此当晚大家就都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的东西并不多,甚至都不需要雇一辆车,只用那头小驴车就都全部都拉完,一群妇孺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驴车屁股后面,很快便与这藏在巷子尽头的别院分离开。 只不过东西搬到了家里,周梨也没来得及收拾,吆喝着这一家老老小小,揣着自己的户头地契房契,又重新去了衙门,将大家的户籍一一迁移到此处。 周秀珠因为没买房,所以将户头迁到了周梨这里,那柳小八因为孤身一人,也是无人可依,衙门里替他查过了,他叔婶果然是没回来,周梨那里又愿意,便将他的户头也一并上在了周梨这个女户下面。 他们这样的家庭,除了元氏和周秀珠两个大人之外,其余的全是孩子,偏这两个大人又都是寡妇。 本来听说有两寡妇来登记的冰人已经赶了过来,却听得说两人还要抚养七个孩子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为是灾后重建,又是百业待兴,这户籍的事情也好办得很,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都全部重新在这州府落了户。 只不过成了这城里人,地虽然是分了一些,但都在城外的小村庄四周,实在太远,自己去种十二分不划算,只怕早上从城里扛着锄头出发,还没走到地里,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是一人分到了一亩地,但压根没什么用,听人说又是不值钱的旱地,白送给人家,怕都没人要。 于是回去的路上,周梨便想到时候给种些杜仲树算了。 她倒是想种植果树,可离了那么远,怕果子还没熟就叫人摘了个干净,若是专门雇一个人来看着,又不划算。 倒不如种植杜仲树,长大了些,就去剥皮卖钱。 这给杜仲树剥皮,可不是摘果子那样简单,只要伸手就能办的。 白亦初听闻她这样安排,当即问了众人,大家都觉得合适,于是乎便去采买铺盖。 他们住在姜玉阳叔叔那院子里时,用的可都是别人家的东西。因此除了铺盖之外,那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也是买了几个来回。 也亏得当初白亦初在县里买了那驴车,平日嫌弃驴吃得多,还乱拉屎,这会儿觉得它倒是做了大贡献。 这驴车来来回回在街上跑几趟,家里那院子里也个堆满了。 柳小八想着自己和周家无亲无故,如今户口上在人家上面,又要白住人家,还因此分到了地, 接下来还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叫就一个人全占了呢?于是觉得自己该和莫元夕一般,勤快些,为这个家做些贡献。 但自己又不如白亦初有出息,做不得多大的贡献,因此为了让良心上好过一些,央着周梨给他也签一张活契,雇他做小厮,不要工钱的那种。 周梨觉得他大概脑壳有坑,“你吃饱了撑着不是?还赶趟做奴才?”再何况早的时候不吱声,这个时候忙着呢!哪里有空去衙门给他办? 所以理也没理。 不免叫柳小八良心上过不去,干活也闷闷不乐的,反而叫莫元夕来劝他,“你这不是瞎折腾人么?再说我发现了,这活契签不签的,也不是那样重要,全然要看各人自觉才是。你若真有心,以后就再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不比一张纸强啊。” 不然啊,莫元夕觉得周梨这么会张罗日子,往后只怕是要好起来的,到时候家里不得要重新雇人啊。 反正自己可不能叫别人给代替了。 最起码得叫周梨晓得,自己是她买回来的丫鬟是不能比的。 柳小八听了她的话,一知半解,“所以,我不管那些,只要勤快干活就好?” 莫元夕觉得孺子可教也。 家里要买的东西多,虽然床铺桌子这些大件,原主人家是留下了,但是凳子椅子什么的,却都被搬走了,不但院子里空荡荡,就连屋子里也是如此。 而这些东西买回来后,又要样样归拢,反正正儿八经的搬家,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妥当的。 加上他们早上又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去办理户籍,这下午采买,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吃饭也是马马虎虎,然后勉强将床铺整理好。 余下的,第二天继续忙活。 但到第三天,他们才将这屋子里给收拾好,只不过椅子没买到合适的,那和家里大厅配套的实在价格昂贵,周梨舍不得花这份钱,左右他们也不接待什么客人朋友的,就是自家人,所以买了价格相对于便宜的长凳。 搬出搬进还方便,当下入了夏,夜里闷热还能搬到院子里来坐着乘凉。 而家里基本上收拾好了,那许久没下地干活,早就手痒难耐的元氏立马就扛着新买的锄头去开垦后院的空地。 柳小八见了忙去帮忙。 不过是几日的,这原本看着有些空荡荡的院子,便充满了烟火气息,后院的马棚宽敞,家里却只有一头驴,便给隔了鸡圈出来,几只小鸡扔了进去,进了城好像一直不大适应的阿黄,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乐趣。 元氏本来还打算喂猪,可是住在这城中央里,上哪里割猪草去?总不能每日为了割猪草,专门出城一趟去吧? 这不是讨那守城士兵们的嫌么? 于是只好作罢,为此好叫元氏惋惜,又和周梨感慨,“到底还是咱们乡下好,这城里连屎尿都要送出去,多麻烦啊。又不能种地又不能养猪,这明年咱们可吃什么呀?” 本来她还想给存下来肥土的,但是每日那收夜香的上门来,压根不给机会存,每月还要花几个钱。 “元姨,咱什么生活都要试一试,总不能待在乡下过着那一成不变的日子。再何况咱们这要开铺子,到时候你哪里有机会去管那些牲畜?得空侍弄后院那些个菜就不错了,反正您放心,我又不会饿着您。” 元氏倒不怕周梨饿着自己,她是觉得自己除了会种地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如今在这城里,感觉就是做什么都不顺手,白瞎一日吃个几大碗。 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这说话间,手里还在纳着鞋底。 然其实如今这城里好,大部份的街道都铺满了石板,即便是那些小巷子里,也都铺着细碎石子,已没了乡下那种烂黄泥路要走了,用不着纳这么厚实的鞋底。 而且开了铺子,每日都在家里打转转,哪里有功夫去磨鞋底呢? 她拿针在头上的发鬓里戳了几下,问周梨:“你这卤菜铺子可都要卖些什么?咱在自己家先试么?还有你不是要送阿初去上学么?咱前几日在街上买铺盖的时候,我听闻那些个掌柜铺子总是夸,说什么城外的清风书院最好,要不咱也想法子,送阿初去那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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