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姑娘歇着吧,一会太医就到了。”罗管事没有接素玉的茬,语气肃然道。 的确是想歇一歇。躺在床上的顾轻幼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思考了。即便当初给小叔叔换血的时候,自己都未曾这样过。 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一回的风寒几乎让她浑身上下没有舒服的地方,就连心亦是疼的,狠狠揪成一团的那种疼。 似乎是素玉的手,蘸着清清凉凉的薄荷油,轻轻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似乎是一碗很苦很苦的汤药,被人一点一点送入自己的口中。 似乎一下子变得康健起来,不日便回到了须弥山。 须弥山下遍布青草,走在路上,阵阵清风吹来,便是扑鼻的幽香。顺着这样的小路一直走下去,通向一处少有人走的偏僻官道,而跨过那官道再向前,便是一处平整的土地,上面开满各色野花。 第一次遇见小叔叔就是在这里。一个俊秀无比的男子,一袭黑衣,虽然上面无数斑驳与破损,却丝毫不减他一身的华贵气度。而在他身后则跟着数十追兵,个个杀气腾腾。 顾轻幼轻轻蹲下来,身上碧绿的衣衫很快与高高的野草融为一体。 只见马蹄如飞,他身形轻动,随手拉弓,便有一支穿云箭飞射而出,准准刺入追兵之中为首一人的额头。那人不等呼叫,便已然从马上栽倒下去。 再一拉弓,又一人应声而倒。如此支支箭矢,竟百发百中。等到那箭囊空了时,身后的人不过剩下七八。而身后的追兵之中,也终于有一人射中了他的马,让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顾轻幼这会才发现,原来他早已身负重伤,方才所射出的箭,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这样的一幅身体,显然是无法与对面的人作战的。 该认输了吧。 出乎意料,并没有。恰恰相反,他竟一身孤勇,向着追兵的方向而去。而他的手中所执,不过只有一把卷刃长刀罢了。 对面的箭囊亦是空了,众人只得纷纷拔剑。可瞧着他那一脸的杀意,众人竟谁都不敢率先上前。 毕竟这一路来,他已经以一人之力杀了三百五十余人了。这是何等可怕的男人。 “撤!”对首一位男子忽然高喊一声。“赵裕胤与他不在一起,他是声东击西!我们走,回去搜赵裕胤!” 听着像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顾轻幼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畏惧。很明显,他们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再与他对决。 于是,所有人弓着身慢慢向后退去。直到退至数丈外,他们才敢回身,上马而还。 血染大地,刀枪横落。只见他慢慢走上前,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下一块布,用力捆在自己最长的一道伤口上,之后身体一软,彻底倒了下去。 半日后,顾轻幼与义父一道帮他上药。义父的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满眼都是难以置信,“浑身上下的伤都要一百多处了,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真是奇迹。” “他流血太多了吧。”顾轻幼看着他苍白的脸庞,不由说道。那张苍白的脸真是好看啊,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光是这样静静的躺着,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不过,这些伤还都好说,只是若不及时补血,只怕他性命不保了。” “有什么补血的法子?”顾轻幼问。 “眼下只有一种,就是找人将自己的血给他。不过,这法子需要极其精密的准备,而且也未必能成功。最要紧的是,送血之人的身子也会大伤。” “我可以试试呀。”顾轻幼伸出白皙的胳膊。 义父没有说话,可榻上的人却慢慢抬起手,眉眼疏离又淡漠。“不必。” 半月之后,他身上缠着数十纱带,坐在一处与义父一道饮茶。脸色惨白的顾轻幼坐在一旁看着远处的须弥山。 “春日的山真是好看啊,可惜不能日日都见到。”顾轻幼懒懒睁着眼睛,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手中托着一碗补气血的红枣蜜茶。 “看一会就得回屋了,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能被风吹着了。”义父嗔道。旁边的他依然默然不语,随意抬眸看了一眼那须弥山,便把目光又聚焦到了眼前的一杯茶上。 顾轻幼撅撅嘴,颇有些意犹未尽地回了屋。直到晚膳时分,才终于能出来再透口气。 “那是什么?”主屋后头忽然多了一幅画。画中用青绿之笔勾勒出须弥山的美景,又简单几笔彩墨,点出山中野花之色,留白与写意交融,是恰到好处的山景。山景旁,又有一首五言绝句,诗意映画,笔锋磅礴,颇有赞颂大江大川之豪言。 “我画的。”他冲着顾轻幼开口,语气温柔。之后的数年里,这种语气再未变过。 “画得不错,以后轻幼看着这画,倒是日日能看见须弥山的美景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诗好似更不错。”义父夸了一句,便望着桌上的饭食叹起气来。“轻幼啊,你可得快点好起来,义父是真不想再吃糠了。” 那菜,是他做的。 “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他随手夹了一棵野菜慢慢嚼起来,随手嘴一抿,眉心紧紧蹙起,但瞧着顾七昶看向自己,他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又说了一遍道:“还不错。” 顾轻幼看着那张俊逸的脸如此扭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倒是会开玩笑。”义父翻着白眼,气鼓鼓地撂下筷子。 田野中的野花越来越多了,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越来越快。 是他站在须弥山前,一袭白衣翩然,大片青绿为背景,淡然一笑。“这个给你。”顾轻幼低头一瞧,只见他手心躺着的,是他一直坠在腰间的一枚玉佩。 场景滚动,她再睁开眼,却是听见义父在跟他慢慢说着话。“你要好好照顾顾轻幼,我让她把你叫小叔叔了。”他的答案缓慢而坚定,“我会把她视作生命。” 飓风吹动,她睁不开双眼,只听见一道声音。“顾轻幼,你喜欢小叔叔吗?”“顾轻幼,太后说得对,祁公子是你的良配。”“顾轻幼……” “顾轻幼……”声音渐渐变得婉转温柔。 她努力睁开眼,似乎瞧见了林馥儿。 “好端端的,怎么就感染风寒了呢?守了你大半天,这烧可算是退了。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林馥儿连珠炮似的问道。 顾轻幼摇摇头,张开干涸的嘴唇道:“多大点事,你还特意跑一趟。” “我是来了才知道你生病的。庭轩从大骊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稀罕的吃食,我想着你没吃过,特意给你送过来的,谁知道你竟然病了。”林馥儿捏了捏顾轻幼的手,觉得她的手有些冰冷。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顾轻幼迷迷糊糊问。 “哎呀,你是烧糊涂了,竟然说这个。”林馥儿看着素玉在旁边掩唇偷笑,觉得又气又羞,可见顾轻幼眼底一片真诚,还是老实答道:“就是会想每天都跟他在一起,想天天都能看见他。他要是有点什么事,你会急得要死。他若是没事,你也会担心,会害怕他有事。” “哎,你怎么不说话啦?”林馥儿瞧着顾轻幼若有所思,颇有些不解。素玉在旁瞧着,轻声开口道:“姑娘这些日子一直这样,不知道有什么心思,也不同咱们说。” “你也不像这样的人啊。”林馥儿瘪瘪嘴道。“从前的顾轻幼多大方呀,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现在还有心事了呢?” “是啊,坦诚是很重要的。”顾轻幼唇畔多了一抹笑意。 终于,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原来这一次才是真正地醒了过来。窗外微蓝而蒙亮的天空,唇畔微酸略苦的药味,身上轻薄而柔软的锦被,处处都在提醒自己,这不是梦境。 这个时辰,素玉还没有起来,院内的一切都是静谧的,都在等待被唤醒。 顾轻幼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将昨夜的梦在脑海中重温了一遍。等到再睁眼时,天又亮了一层。她不再犹豫,取过钥匙在大箱子里翻找了一会,找到了梦中所穿的那件衣裳。 当初穿的时候是有些宽松的,而此刻穿起来却是正好,起伏之间已然是一道完美的曲线,银丝白雪茉莉的纹样又增添了仙仙之气。乌黑如云的发髻盘成可爱精致的单螺髻,她又随手插了一根茶花流苏簪,任它轻轻在鬓边摇曳。 等到素玉觉察到房内没人时,顾轻幼已然驱马离了誉州。彼时,素玉慌慌张张地去找罗管事,可罗管事却老神在在,并不见意外。 “姑娘总得走这一遭的。”手中蒲扇摇曳,另一只手扒拉着算盘道。 “姑娘去哪里了?我不明白。她认识路吗?来誉州这么多年,她都不曾出过远门啊。”素玉咬紧牙关担忧。 “只要姑娘心中有数,就不会迷路。” “可姑娘去哪里了呢?” “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罗管事卖了个关子。 去往贺州的路途并不远,晨起出发,戊时左右也能到了。顾轻幼从世安院找到了一份地图,得知了小叔叔的路线。为防意外,她把地图记在了脑子里,却没敢带出门。 小叔叔一路要在两处停留,一处是誉州郊外,一处是誉州与贺州之间的考生驿馆,最后一处才是贺州。如今小叔叔已然出门两日,第一处自然是不必去的。 所以,她要先去考生驿馆瞧一瞧。 自新帝继位以来,各州府之间但凡路程在一日或一日以上的,都要在两地之间设驿馆,方便考生歇息。自然,若有空房,也可招待旁客。 如今会试已然发榜,等秋来便是殿试,会试入围的考生大多都已入住誉州,所以此间照理是不该有太多人的。不过,因为贺州考生闹事,所以一切都未可知。 难得有姑娘过来,驿馆的小厮倒也殷切,亲自过来牵了马,笑吟吟地问她要往何处去。 “驿馆可有什么誉州来的人?”她美目流转,轻声开口问道。 见惯了考生举子们的高高在上,小厮难得遇上这样谦和温柔的姑娘,语气不自觉更软。“昨日晚上他们闹了一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小的不敢进去听。今早起,贺州来的考生就陆陆续续全都散了。如今只有几位誉州来的人还在。” 那很有可能是小叔叔。顾轻幼心里一阵悸动,请小厮帮忙照看马匹,之后便进了驿馆的门。同寻常客栈一样,此处一楼是饭厅,二楼三楼才是客房。 顾轻幼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饭厅正中央坐着一位身高八尺的男子。他身形挺括,肤如铜色,浓眉大眼,瞧着十分有男子汉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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