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宽慰自己的话,却偏偏带着顾轻幼在里头,追蝶苦不堪言,索性把一颗好奇心摆到台面上,直接问道:“表哥,我想让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顾姑娘的?” 江辰耷拉着眼眸,目光看向不远的月亮门,幽幽道:“那日你给了我一摞厚厚的医书,又念叨了十五遍亭儿的事之后,我去了园子里头散心,正好遇上师妹在酿酒。一树的海棠花不时落在她肩上……” “我问师妹为何日日这么高兴,师妹反问我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二十岁?嗤,说来有趣,我从十七岁就背负着你我这件事,竟不知二十岁原本该是什么滋味了。” “顾姑娘活得通达恣意,的确让人羡慕。”追蝶别过脸,尽量不让眼神流淌出情绪。 “是啊。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活得如此快活,就好像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她没关系一样。义父分明说过,她从小吃了很多苦,身子现在也不好,之前还听说曾遭公主白眼,甚至在誉州连朋友都没有。” “她活得自在,纵然也有她自己的缘故,可你不觉得,也有太傅大人的缘故吗?”追蝶反问道。 “什么意思?”江辰迷惑地看向她。 追蝶嘴角翘了翘,却不是笑模样,更像是不屑于江辰的糊涂。“太傅大人不是说了,这事情只是暂且罢休,往后没准还要追究呢,总有表哥能明白的时候。” “你怎么……”江辰很想说她怎么变得阴阳怪气,但却一眼看到了追蝶此刻的模样,虽然穿着她最华丽的一套衣裳,却是眼尾低垂,嘴角隐见干裂,更别提手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老茧。 “我变丑了。”追蝶察觉到江辰诧异的目光,垂眸道。 江辰没有反驳,却渐渐想到自己当初在苏城与追蝶一道赏雨看花的场景。彼时,身边的少女身材高挑,眉眼冷艳,是何等的妩媚。 他不敢相信,是自己把眼前的少女磋磨成了这样。一颗心,终于渐渐有了些温度,于是一群啮齿蚂蚁顺势爬上来,让他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次日,李太傅单独见了江知府。隔日,江明夫妇与江辰等人乘船返回南州。 彼时,如氏倚靠在丈夫身边,轻声嗔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太傅大人早上到底与你说什么了?” 江明没有回答妻子的话,反而攥着袖口道:“我怎么觉得太傅大人很了解我们江府之事?” “胡说什么呢?咱们江府远在南州,你虽是知府,可也只有考绩时与他能碰面,何来的了解咱们江府?”如氏嗔怪道。 “可太傅大人赞了我半年前的治吏之举,又说起二弟的 织造一事,竟是丝毫不差。”江明在妻子手掌的抚摸下松开已经被攥得起皱的袖口,叹气道:“从前常听人说太傅大人的厉害,却又不知如何厉害。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以太傅大人的身份,想了解咱们江府的事,也不算太难,怎么就厉害了?”如氏一脸不解。 “自然不仅这件事,这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前日听顾医士说起,说誉州曾出现一名南州弃子。你想想这件事,奇不奇怪?即便真有此事,为何会闹到太傅府上?难道是府尹无用?可誉州的府尹,又何曾是无用的,哪个不是人精儿……” “你的意思是……”如氏稍加寻思片刻,不由得也惊得抓紧了手中的锦帕,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丈夫。 便在这会,下人过来传话,说是三公子呆坐了半日后,终于精神过来,现下正在四处转悠。 “那顾姑娘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从上船到现在一直像丢了魂似的。”江明不解道。 如氏苦笑摇头,摸了摸腰间的水晶流苏叹道:“要真说了什么,大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听说太傅大人晨起便胃口不适,顾姑娘忙着去给太傅大人送早膳,压根就没见三弟。” “昨儿瞧着顾姑娘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能听出来,人家对咱们这位三弟压根没瞧上眼。说来也有趣,这乡下姑娘竟也有几分眼高于顶了,果真是借了太傅大人的势。” “你昨儿还说那顾姑娘有几分本事,今儿又说人家是乡下姑娘。”如氏嗔怪着,替他捋了捋袖口上的褶皱。 “本事是有的,可也的确是乡下姑娘。不过,人家既已身靠太傅府,自然跟谁家都算得上门当户对,谁又会细细追究她的出身呢。对了,三公子在转悠什么?”江明回过神,唤过下人问道。 “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哧。”江明不屑笑道:“他哪里是在找什么东西,分明是在找人。可惜,亡羊补牢,却是悔之晚矣。” “当初追蝶的信笺到了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着急。如今三弟和咱们江府都平安无事,你又何必对他一味苛责,总摆出兄长的架子来。他毕竟年纪还小,这两日也算是难过了,何况临走顾姑娘都不给面子见一见。再说,他若是得知……唉,只怕是更伤心的。”江风轻轻吹着如氏鬓边的碎发,尽显女子的温柔。 “自己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自己一力承担。”江明如此说着,但下一刻却很快吩咐下人赶紧摆午膳。如氏便知道,丈夫到底是心疼自家弟弟的。 “再有一件事,虽太傅大人未言明要我们守口如瓶,可送我出门时,那位晚大人却貌似无意地说起了军中一位将军走漏风声以致丧命一事,想来是对咱们的敲打。好在咱们带来的随从不多,又都没听见咱们议论这些,可即便如此,你也要多多警醒些,万万不可让此事泄露出去半分。否则,江府上下危矣。”江明郑重嘱咐道。 如氏点点头答应下来,便见一人借着船势有些踉跄地走出来,髻上一颗美玉,脸庞清俊,只眼神中嗪着十足的焦躁愁闷。 “顾医士呢?追蝶呢?不是一道上船的吗?” “何曾一道上过船。”江明冷冷一笑,但瞧他多少见些清瘦,到底眼里流淌出几分心疼。 如氏是江老大人亲自聘回的长媳,最有长嫂风范,此刻拉着他到船帐下头坐下,方道:“太傅大人另给顾医士派了快船先回南州。” “也不必如此急吧。”江辰的眉毛拧了拧。 没了李绵澈的压制,江明早已一身的官气,此刻想起三弟昨日的信誓旦旦,不由得又恼火道:“亏你还夸口说顾医士舍不得你这个徒弟,真是你自作多情。你可知道,人家顾医士今早只说了一句话便另外乘船走了。” “走了?”江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缓过劲来,声音略显嘶哑道:“恩师怎么说?” 江明摆架子不言语,还是如氏尽量放低了声音道:“顾医士说,治好亭儿,与你的师徒缘分也算尽了。不过……” 大约如氏还说了些旁的话,可江辰是真的半句也没听进去。他呆呆坐在那,眼前一桌子的午膳夹杂着江风,闻着又是油腻又是清凉,让人说不上是恶心还是舒服。 虽然自己不太喜欢医术,但毕竟也学了三四年,何况顾医士为人幽默风趣,时而稚若孩童,时而警醒通透,的确是位极好的师父。 江辰一时失落不已,连头都有些发晕。 “现在知道后悔了,有什么用?”江明在旁边见缝插针,不肯放弃教训弟弟的每一个机会。 “真是有趣,大哥的官做得这样好,却舍得让我求医问道。”江辰悔急败坏,忍不住冲着江明泛酸。 “那顾医士是太傅大人的救命恩人,你追随着他,岂不是相当于入了太傅大人的麾下,不比科举之路更顺畅些?糊涂,当真糊涂!” “三弟还小呢。”如氏扯着丈夫的袖子劝。“再说太傅大人不与咱们计较顾姑娘的事便是不错,你还指望着人家能拉扯咱们吗?” “事在人为。我这知府的乌纱帽难道就是大风刮来的吗?”江明看不起弟弟的无能。 “我自然是比不上大哥的,要不然祖父也不会舍下我,让我一人去为了江府子孙的前程奔波劳碌。”江辰不耐烦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对待如氏却客气些。“大嫂,那追蝶呢?她总不可能也走了吧。” “为什么不可能?” 大哥嘲讽味十足的话语让江辰的心一空,他不由得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的。追蝶没有地方可去,她只能随我回江府……” 可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果然,果然顾轻幼昨儿说的话是对的,自己是有选择的,而追蝶却没有。自己不也正是仗着她没有旁的选择,才敢恣意放纵自己,从而喜欢上顾轻幼的吗? “她还真是走了。”如氏的语气更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冰冰凉凉的,让江辰从头到尾都清醒过来。 “你和追蝶都长在外祖母的膝下,她老人家最是有自己的主意,你们两个也不例外。昨晚追蝶连夜找我,说是已经为江府活了小半辈子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如氏耐心道。 “什么意思?”江辰捂住脑门,似乎这样能让残忍的真相距离自己更远一些。 如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她说人家顾姑娘的快活,正是因为不在意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正因为放得下,才活得好。追蝶说她也想通了,反正咱们府上不会亏待亭儿,顾医士更不会放下亭儿不管。所以她不如退让一步,远远走着,寻自己的快活日子。” 不知何时,热腾腾的包子已然被江辰捏在手上。此刻,他顺手一用力,里面的汁水便顺着虎口留下来。如氏递上帕子,他恍若不见,任油腻的汁水流向掌心,语气平静道:“她就没提过我吗?” “自然是提了的。”江明抱肩不屑。“她说你对不起她一次,往后也会对不起她第二次,索性不如断了来往,让你永远觉得欠她的。这事你倒是不必往心里去,到底是追蝶自己糊涂。以我们江府的能耐,难道会亏待她不成?来日你终究要为官为商的,她又怎会没有好日子过?她也是年幼无知,总有一日会后悔的。” “怎么会这样呢?”显然江辰根本没听见大哥的话,依然眉头紧锁,对眼前的一切觉得难以置信。先是顾轻幼对自己好无情意,接着是恩师毫不犹豫地丢下自己,最后竟连追蝶也走了。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江辰苦笑着握着了拳头。 “你错有三。”江明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一错在既然有幸入了太傅府,就不该打那位顾姑娘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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