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陈老夫人嗓子微哑, 勉力抬起手指着林桂儿。林桂儿是了一声, 顶着煞白的小脸凑过去, 不等婆母 说话, 先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道:“婆母,都是我的不是。可这事不能怨我呀。” “你说。”陈老夫人闻言双目一闭, 半张身子都靠在了软枕上。 “都是我那便宜妹妹, 还要那太傅府上的顾姑娘给我出的主意。她们,她们一向见不得我过得好。这暖池就是她们让我修的。门前的这些管事们,虽然的确有些面熟,可难保不是她们故意找过来膈应我的,为的就是让咱们的庄子开不下去, 让主顾们全都跑到她的花容浴堂去。”林桂儿边说边哭, 眼泪将帕子都打湿了大半。 陈老夫人起初还闭着眼听着,可到后来才听出不是味儿, 待听到最后,神情已经是哭笑不得了。“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照你这么说,花意也是她们找来膈应你的?” “我……花意自然不会。”林桂儿怔了怔。 陈老夫人这会被气得更精神了,叹着气问道:“你告诉我,你那暖池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与花容浴堂是一处的,都是这庄子跟前的山泉水。” “既然如此,那水想必不会有岔子。那……”她略一沉吟,蹙眉道:“那药草包呢?” 林桂儿闻言眼神一虚,别过脸道:“是,是随意找了一家誉州城郊的医馆配来的。可婆母,那医士跟我担保过,说是这药草包定然会有效用,对身子也是无碍的。” “他若不这么说,你能花银子买?”陈老夫人气得翻了个白眼,又冷声问:“这药草包花了多少银子?” “倒是,倒是不贵。”林桂儿声音嗫嚅。“一包,一包只收三文钱。” “三文钱?你这是买药呢,还是买野蒿子呢?门前的稻草都不止这个价吧。”陈老夫人又气又恨,握起拳头砸着床榻。 “这东西贵贱也无要紧的吧,婆母。人吃五谷杂粮,连端午节还拔两束蒿子洗脸呢,虽然用不好,但是也用不坏啊。至于那红疹不红疹的,没准,没准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未必是我那药草包的事儿。”林桂儿争辩道。 听见林桂儿的这番话,陈老夫人便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她昨儿刚咂摸出儿媳妇的几分好处来,不想今天就看明白她的真面目了。 瞧着老夫人已经被气得倒仰,身边的平姑姑赶紧过去帮忙顺了顺气,又苦口婆心叹道:“少夫人您这话说得不对,您仔细想想,大伙府上都有各自的浴堂,虽然没有暖池,但也洗得干净。那为什么大伙愿意花银子出去洗呢?一则是因为出去逛逛散散心,二则便是因为这药草包啊。您想想,那花容浴堂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容光焕发,肤白胜雪?这是什么,不正是那药草包的效用吗?而您呢,您就算是图便宜,最多找些没用效用的药草包便罢了,怎可随意交付庸医,弄出这能害人出疹子的药草包来啊。” “我……”林桂儿一时词穷,淡紫色的裙子在地上散成一朵花,她跌坐在花心里,失魂落魄道:“我也不明白那药草包这样重要啊,只合计着,只合计着有个噱头就行了。再说,那药草不就那么回事嘛。” “你不看别人,只看你那四妹妹!昨儿身上什么样,今儿又什么样?你怎么好意思说,那药草就只是那么回事。”陈老夫人听不下去,一把扯开抹额,冷冷摔在地上道。 跟前的姑姑乖觉,瞧着陈老夫人脸色不好,便哄着林桂儿先出去用口早膳。待人从房里走出去,她又忙不迭凑到跟前道:“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少夫人做得再不妥当,到底也是王府出来的。何况人家嫁妆又不少,不缺这点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儿。”陈老夫人叹气道:“老二老三都是庶的,我总不能把府上家业都交给他们,唯一能指望的还得是老大家的。原本我合计着王府庶出的也比那小门小户的强些,毕竟是素有家教的,谁曾想啊!” “您别愁了,愁了一辈子了,老了还不享享清福吗?何况儿孙自有儿孙命,您还能照拂他们一辈子不成?” “享清福,那门口闹成那样,她是从偏门回来的吧。若真是个拿事的,此刻早就平息了乱子了。”陈老夫人冷冷笑道。 那姑姑一手替陈老夫人捋着后背,轻声道:“夫人的确还小,但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在门口也听得几句,其实这红疹根本不打紧,吃上两副药也就好了。那些人之所以这么折腾,无非是仗着主顾的身份,想讹些银子。恕奴婢多嘴,这事您也不必管,一则是让少夫人自己掏嫁妆,二则是想法子将此事告知王府。王府可还有一位嫡女没嫁呢,总不会任由外头的人闹事,抹黑出嫁女的名声吧。” “我便是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陈老夫人要了一盏茶温吞喝了几口,又吩咐道:“一会带着花意,咱们先回陈府去。再找个医士,好好给花意瞧瞧,万万不可留下遗症。至于外头的事……罢了,让她自己管吧。你说得对,闹大了也无妨,王府总不会坐视不理。” 不出两三日的功夫,王府里的沐姨娘便听说了步军副尉府时暂时将中馈交给陈花意管着的事儿。因为有上回的症结在,所以她不敢去招惹王爷,但不妨碍她去找王妃哭诉。 “要我说,这位婆婆的心眼长得也太偏了。那四姑娘才多大,怎么就能担得起持家的事来。不是我说嘴,桂儿纵有些不是,可从前自己的院子也管得井井有条,银钱上更是清楚明白的。那步军副尉府才多大点,又怎么会操.弄不过来。还是说,还是说那副尉府压根没把咱们王府的姑娘放在眼里,是打量着咱们王爷如今不受陛下恩宠?” 沐姨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帕子压了压鼻子上的粉。她的姿色其实并不差,一双狐眸狭长柔媚,说话时三分含情,七分委屈,再加上素淡的妆容,也称得上楚楚可怜了。 可睢王妃并不在意。何况因为她对王爷有救命之恩的事儿,她也算忍了很多年了,如今瞧着她的女儿嫁的门楣不高,王爷又渐渐淡了对她的情意,便越发不把这位姨娘放在心上。故而此刻,她端着一碗银丝燕窝,轻轻抿了一口,抬眸道:“若真是如此,你待如何?” “那我……”沐姨娘没想到王妃今日如此刻薄冷淡,半晌才缓过脸色赔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姨娘,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呢?再说我与桂儿本就是不起眼的人,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是正常的。不过,若是不把您和王爷当回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怎么就不把我和王爷当回事了。”王妃一脸矜容笑道。 “这桂儿毕竟是您的女儿啊。” “既然知道桂儿是我的女儿,怎么沐姨娘还坐在这议论桂儿的是非呢?”王妃美目微瞪,轻声嗔道。 沐姨娘张着嘴,呐呐半晌,心里才像醍醐灌顶似的觉察过来,原来王妃也是有口齿伶俐这一面的。只是人家平素未与自己计较过。 她一时心里又急又恼,索性抹起眼泪道:“桂儿婚前是做下些糊涂事,可那孩子也已经跟王爷认错了。王爷前两日见了我,还要我切莫惦记桂儿,说是桂儿遇上什么事,王爷和您自然会为她出头的。可不想,不想王妃您竟是个狠心的,那桂儿明摆着是受了委屈,您竟然问都不问一句。那步军副尉府算是什么东西,但凡您过问一句,桂儿她,她也不至于现在都拿不下来一个小小的中馈吧,这哪是正头娘子的待遇?” “桂儿的嫁妆远超寻常庶女,你到底惦记那小小的中馈做什么?”王妃很是不解。若林桂儿真是拿事的,那自己给 她的陪嫁也足够她经营一番了。 “不是我惦记,更不是我缺银子。只是哪家的正头娘子不管着中馈的?何况那陈老夫人已经年迈多病,剩下的两个妯娌又都是庶子家的,这中馈不给桂儿,于情于理都不合啊。”沐姨娘看着睢王妃一如既往的好性儿,索性更进一步试探道:“要是正头娘子不管着中馈,那,那岂不是说,咱们府里的中馈我也能管着了?那王妃您倒是可以歇歇了。” “姨娘这话可要慎重,知道的是您心疼女儿一时冲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惦记着王府的中馈呢。说来好笑,您那点子嫁妆连中馈里的亏空都补不上吧,怎么好意思揽这样大的活计。”站在睢王妃身后的小丫鬟听不下去,抢白道。 而睢王妃虽然没开口,却也没拦着小丫鬟的话。沐姨娘闻言便有些讪讪的,赶紧将这一茬抹过去,赔笑道:“我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敢跟王妃争高低。” “知道就好。”睢王妃微微眯着眼,淡淡一笑。 “中馈我自是不敢惦记的,可桂儿的事您也不能不管。那孩子好歹叫了您十几年的母亲,您怎么舍得不给那孩子做主呢?若您真是贵人事忙,我就只好请王爷出面了。”沐姨娘说话间,忍不住瞪了旁边的小丫鬟一眼。中馈自己不敢惦记,可桂儿的事却有的说嘴。 “姑娘家的事,你闹到爷们们的跟前,也好意思?”睢王妃面色如常,又拈了一枚香药葡萄吃了。沐姨娘在旁边看着,知道那点心是王妃陪嫁姑姑的手艺,心里便又是一阵羡慕。想自己跟前那几头蒜,调教了多年也不见有什么长进,连点心都只能吃府里厨房呈上来的。 “我自是不好意思的,可那毕竟是王爷的骨肉,总不能让王爷瞧着桂儿受委屈。”沐姨娘一双狐眸锁定了睢王妃,显然是不肯轻易罢休。 “既然你这样咄咄逼人,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件事若是闹到王爷那,到时候颜面不好看的也只会是你,而不会是本王妃。”睢王妃吟吟一笑,发髻间的梅花步摇曳然生辉。 “王妃这话我却不明白。”沐姨娘微微拧眉,随着几分怒火涌上面庞,几分傲气也蕴然其间。这几分傲气,自然是仗着当初救了睢王的功劳。“即便闹到王爷那,我也有话说,我也没什么颜面不好看的。反而是王妃您,您这般不护庶女,欺辱妾室,王爷又岂能绕过您?”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睢王妃撂下手中的一枚香药葡萄,又拿帕子擦了擦手,才看着沐姨娘那张柔媚面孔,悠悠道:“拜桂儿所赐,步军副尉府的老夫人如今高寒在身,连床榻都下不得。而那四姑娘就更是可怜了,听说前些日子身上出了一水的红疹,足足用了三四天的药才好一些,可到底还是有些瘙痒结痂的地方,一时半会都下不去。你说,这样的局面下,我怎么开口去跟人家讨要中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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