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山中独自经历了一整夜惊心动魄,想到很快就能回到盛阳,回到父皇母后的身边,宋宛儿惶恐不安了一整夜的心,终于渐渐踏实下来。 生死面前无大事。 经过这一夜,如今她回想赵奉安这个人,他的欺骗背叛,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遥远又麻木。 宋家对不起赵家,所以赵奉安执意复仇。 可赵奉安也辜负了自己,不是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可以算做赔给赵家的命吗?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总要有停止的那一环,她想遏制住这个循环。 她要阻止赵奉安继续报复父皇,也会劝说父皇放过赵奉安。 以后他们不会再相见,一切就此终止。 宋宛儿向来不愿自怜自艾,昨夜九死一生走了一遭,让她不想再纠结她和他之间到底谁亏欠谁。 转了过山角,宋宛儿目光迫不及待地投向盛阳城的方向。 然后,她愣在了原地。 暗沉的天色下,盛阳城内四处都是火光,远远看去,在乌黑阴云的压迫下,方方正正的盛阳城中仿佛在燃着地狱之火。 宋宛儿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片刻后,她踉跄着朝着盛阳城的方向跑去。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西门,城门大开着,守门的宋兵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从城门向里看去,街道两侧的民宅都起了火,火苗被狂风吹得翻滚。 这里已经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着的人。 空气中都是焦炭的味道,将宋宛儿的心也灼烧起来,她浑身颤抖着,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恐惧从每个骨缝中冒出来,淹没了她。 被人挟持,她没有怕;独自在荒山中逃亡,她没有怕, 可此刻,她却真的怕了。 她还是太天真,她料到赵奉安会报复父皇,可未想到他会对整个盛阳城下手。 如果这是赵奉安的报复,那么她就是帮凶,不是吗? 宋宛儿扶着城墙门洞的石墙,艰难地一步步走进去。 她本来十分狼狈,一身的血污,衣裙褴褛,可此时走在一片火光狼藉的盛阳街头,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头顶乌云压得愈发阴沉,仿佛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寒风呼啸吹来,隐隐带来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喧乱之声。 宋宛儿麻木着,向那个方向迈步过去。 行至街角,却被一个人突然强拉着,进了旁边一所宅子。 那人是个寻常中年妇人,将宋宛儿拉进屋子,连忙转身关紧房门,压着嗓音低声说:“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姑娘快进来躲躲吧。” 宋宛儿转头看着房中,还有一个小女孩窝在墙角,四五岁模样,睁得圆圆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宋宛儿张了张口,却发觉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她艰难地发声:“发生了什么?” 那个妇人过去将那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哽咽说道:“是赵兵进城了。” 原来那妇人的夫君是盛阳城大营的一名军校,也是林景图曾经的手下。 林景图本来是盛阳军营主管,因受父亲林余牵连被撤了职位,之后军营主管职位便一直悬空。 他夫君曾经十分忧心,说如今朝局动荡,武将频繁更换,对安定不利,尤其要提防赵国。 “为何?”宋宛儿突然开口,“为何要提防赵国?” “因为长乐公主那个驸马啊,姑娘你不知道吗?那人是赵国人,本来在宋国是质子,却靠着长乐公主平步青云,很多人都担心,果不其然……” 外面突然传来马队奔过的声音,马蹄在青石板上砸出巨大声响。 孩子被吓得一抖,张着嘴就想要哭,立刻被娘亲紧紧捂着嘴,搂在怀里轻声安抚着:“丫丫别怕,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孩子小声抽泣着问道:“爹爹在哪里?丫丫怕,他为何要丢下丫丫出去?” 那妇人紧搂着孩子哭泣,说不出话。 她不忍告诉孩子,可宋宛儿当然知道,孩子的爹爹是军士,他还要去保卫盛阳城,只能把自己的女人孩子独自丢在家中。 孩子渐渐安静下来,那妇人低头擦干眼泪,抬起头却发现刚刚立在门口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她抱着孩子走到门前,隔着门缝看到那个姑娘纤细背影正向外走去,满天阴云似乎都压在她肩头,压得她脚步十分沉重,可肩背却挺得笔直。 此时是黎明时分,本该是人们沉浸在梦乡最静谧的时候。 可此时盛阳城街道中到处都是身着黑色盔甲的赵兵,狞笑着用刀劈开一栋栋民宅的大门,蜂拥而入。 哭喊声,嘶吼声,叫骂声交杂,还伴随着骑兵骑着马经过嘈杂的马蹄声,以及摔砸物品的声音,整个盛阳城中当真成了人间炼狱。 宋宛儿选着偏僻小巷,尽量避开赵兵,匆匆向皇宫方向过去。 此时皇宫里亦已成了一片火海,宫墙下护城河面倒影出狰狞影像,水面上还浮着几具早就没了声息的宋国兵士。 宋宛儿立在巷子口的阴影处,没有勇气再走近一步。 这时,不远处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大路上出现策马疾驰的两个人。 前面那人,一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舒展,上身压低伏在马背上,右手拿着马鞭用力抽着马匹,似乎极为急切。 这人身影宋宛儿极其熟悉,哪怕只是远远瞥过一眼,她也能认出此人就是赵奉安。 * 赵奉安昨夜一直发狂一般在西山寻找宋宛儿踪迹。 直到后来温铮焦急万分的寻来,他才知道昨夜赵国军队竟然已经攻城。 他并没有如此安排,周子初怎么能擅作主张? 从西山下来一路狂奔回盛阳,赵奉安方知道,周子初擅作主张的不仅是带领赵军攻城,他竟然让赵军屠了城! 这一路上血腥景象,亦染红了赵奉安的双眸,他一路策马狂奔,直奔皇宫。 此时皇宫已经被攻陷,精美宫殿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赵兵各个喜气洋洋,两只手都拿不下那些宝贝。 几个兵士见突然闯进来两个宋国服饰的人,纷纷掏出长刀对准他们,还不待温铮说话,赵奉安已经翻身下马,宛如失控的猛兽一般冲过去,几下便将那几个赵兵放倒在地。 他脚踩着其中一个兵士胸口,弯腰厉声嘶吼着问:“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周子初在哪里?” 有数十个赵国兵士围过来,举刀欲刺,只听温铮大喊一声:“你们放肆,他是赵国公子!” 正这时,有人从宫道那段出现,匆匆过来,高声喊着:“这是干什么?赶快住手!” 正是周子初。 他快步过来,拉开赵国兵士,笑着对赵奉安说:“看看,这算什么事?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赵奉安眼神森寒阴戾,转头看着周子初,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周子初语气轻松,似是毫不在意说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待林余押回盛阳,赵军即可开始行动,如今林余已经回来几日了,赵军也早就集结完毕。昨晚一直找不到你,我就下令了……” 话音未落,赵奉安已经一拳打了过去,大喊:“我一直让你等我消息!谁让你擅自行动?谁让你屠城?” 周子初没有提防,被打得歪过头,向后踉跄几步才站稳,他摸着自己嘴角,渐渐带上邪魅笑意,“赵奉安,你是让我等你消息?还是你已经为了那个小公主,放弃了计划?” 周子初一步步缓缓走了回来,语气狠厉说道:“我是下了屠城令,这是宋国欠我们的!你还记得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被那个公主迷得神魂颠倒,早就记不清了吧?可我记得,我记得我的小弟弟是怎么被父亲亲手交给宋军,被他们拧断脖颈死去的,我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日日哭泣,最后哭瞎了眼睛!” “赵奉安,父亲当年用自己的小儿子换来你的命,不是让你在宋国和和美美做驸马的!” 赵奉安无言以对,他低着头,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你这样做,和那些宋兵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周子初顿了顿,一字一句接着说:“宋帝多疑暴虐,他这个皇帝本来就是靠踩着你父母的血得来的。赵国早就该独立,不仅该独立,更应该统治宋国,这是功垂千秋的事情,奉安,你好好想想,这对天下都是好事!我们都是为了你,为了赵国!” 赵奉安喉咙里渐渐发出沉闷笑声,“为了我?” 他抬起头,双目猩红,浑身散发出宛如地狱修罗般气息,举起手中长剑,对准周子初:“好,既然如此,下令,停止屠城。” 效果已经达成,继不继续都无所谓了,周子初耸耸肩,挥手让旁边兵士去传令。 “宋帝呢?”赵奉安又问。 “关起来了。”周子初回答,想了想又说:“他已经猜到是你,我也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他,死也让他死个明白。” 这时,有赵兵匆匆过来,向赵奉安和周子初请示:“宋帝想让赵公子过去一趟。” 赵奉安垂眸片刻,随即吩咐:“带路。” 宋帝被关在日常议事的上书房。 平日赵奉安没少在此和众臣一起和宋帝商谈政事。 他推门的时候,动作略微一顿,但还是推开房门,迈步进去。 宋帝是在如寝时被抓来这里,坐在书桌后面,披散着花白的头发,中衣之外披了件明黄披风,早已没有平日威风模样。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眼神出乎意料地平静。 赵奉安亦如平常一样站在书桌对面,沉默看向宋帝。 二人之间的气场已然调换。 片刻后,宋帝别开眼神,声音苍老:“仔细看看,你和你父亲真是有几分相似。” 赵奉安双手握紧拳,眼神绽出恨意。 宋帝叹了口气,缓慢说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朕对不起你父亲,其实朕和你父亲,如果没有这些,也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住口!”赵奉安忍无可忍,拔出剑对着宋帝,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及我父亲!” 宋帝知道自己落入敌人之手,今日必然没有活路,摇了摇头,自嘲着说:“朕做了那件事,得了这个皇位,也因此这一辈子谁都不信,就连自己儿子都防着几分,唯一全未设防的,便是朕那个小女儿,却未想到竟然将她交到你手上。” “宛儿她如今在哪里?”宋帝抬头问道。 猛地听到宋宛儿名字,赵奉安只觉得仿佛有人紧握住心脏,他抿紧薄唇,咽下从喉咙深处泛起血腥气。 宋帝做了几十年皇帝,享受了极致的权利富贵,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如今走到尽头,却怀念起他早就抛弃的纯良。 所以,天真善良的宛儿成了他最后的寄托。 宋帝握住赵奉安抵着他的剑尖,缓缓起身,凄然说道:“对不起赵家的是朕,宛儿那会儿甚至还没有出生,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你父母的命,朕来偿命。只有一事相求,请你放过朕的家人,尤其是宛儿,她对你全心全意,你别为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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