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在院内伫立片刻,慢慢走了进去,谢平谢起对视一眼,无声退到一侧,一个守着房门外,另一个快步出了大门外盯着。 外朝的大路上车轮辘辘,暮色笼罩大地,纁红与黑暗交错,犹如一张巨大张开的暗口。 谢起守的是房门外,他身侧还有两个悄然而至的东宫的宫侍,谢起和他们前后而立,他不禁紧紧抿唇。 谢辞一步一步往里走,屋里没有点灯,一袭内侍常用的石青色斗篷已经卸下,一个身穿杏黄色皇太子常服的青年男子正背手伫立在窗畔。 谢辞慢慢俯了一下身:“太子殿下。” 眼前的年轻男子,饱满的天庭,如刀锋一样锐利英俊轮廓五官,眉宇间和昔年的谢信衷谢骍是那般的相似,皇太子李旻大喜,立即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起。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皇太子李旻一脸愧疚自责,呼了口气:“想当年,谢公辅助东宫谆谆教导,为孤长跪金銮殿而不起,只是后来,……”他面上流露出懊悔自责痛到极点的的神色,甚至垂泪,“孤被蔺国丈这个贼子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得……” “孤快马加鞭,令人北上肃州,只可惜已经为时已晚!东宫竟被幽禁,谁曾想忠勇公府竟被夺爵抄禁!这几年来,每每思及此事,孤痛心疾首!孤多次命人北上寻汝等,只可惜并无音讯!……” 谢辞静静站在原地片刻,他顺着太子的表演,上前虚扶,垂泪哑声:“太子力有不逮,无需过分自责。” 于是,皇太子李旻很快谢辞的劝慰下止住眼泪自责,这个白皙的青年一脸的欣慰,手放在谢辞的肩膀:“谢卿有今日之成,老师在天之灵,必深有慰藉。” “是啊。” 谢辞淡淡笑了笑,暮色昏暗,他心头一片冷然的雪亮,这位皇太子,是来暗中将他他收拢麾下的。 就这么直接就来了,多么的自信。 呵。 不过也对,要是眼前的是从前的谢信衷或谢骍,甚至三年前的谢辞,很可能就悲恸过后,就再度毅然投身效忠于太子了。 谢家男人铮铮铁骨,忠义之心可昭日月。 太子是嫡子储君,国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谢家既已辅助东宫,就将义无反顾走下去。 看来皇太子李旻还是非常了解谢家人的。 只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历经了种种磨难和黑暗之后已然性情大变的谢辞。 眼前的李旻仍在欣慰慨叹,话语间果然逐渐过渡到重新收拢谢辞,谢辞心里呵呵冷笑,黑暗里他的眉目已经阴沉幽冷一片,若说郑守芳是间接刽子手,那么眼前的这个皇太子,就可以说谢家倾覆的最直接罪魁祸首之一了,他说只得,只得什么? 只得弃车保帅啊! 将他的父亲推出去,保住自己! 直接导致了谢家满门倾覆,世世代代谢家男儿以抛头颅洒热血忠肝义胆换来的封爵被无情戕夺,十六岁男丁判斩,女眷幼童流放千里。 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保住他,父子才身首异处的。 呵呵,居然还收复他,简直白日做梦! 但谢辞什么都没说,他在皇太子李旻慷慨激昂之后,冷冷无声勾了下唇角,俯身,无声单膝跪地。 他听见自己铿声:“谢辞愿效仿父兄父兄之志,从今往后,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暮色昏暗,掩住了他阴沉沉的神色。 皇太子李旻哈哈大笑,立即扶起谢辞,“好,好,非常好!” 皇太子走了之后,谢辞一直忙碌到深夜,离开之前,他站在堂署大门之外,呵呵冷笑出声。 …… 秋已经深了,窗纱已经换上厚的,透光性没以前好,却圈住了一室的温暖。 顾莞就挺满意的。 这今天谢辞忙得不可开交,她替他管着内部的事情,这几天朔方秦显那边来信不断,她能处理的先处理掉,不大明白的就先放着,等谢辞回来问过他再回信。 她处理这些事情,就在谢辞的大书房里。 值得一说的是,陈晏来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跪请谢辞进驻中路大书房。 整个原忠勇公府的中枢核心之地、原来谢辞的父亲北帅谢信衷的大书房。 现在谢辞已经承继谢信衷的衣钵,成为整个谢家一派的核心灵魂,谢家之主。 陈晏说起来泪洒当场,但谢信衷父子三人确确实实已经真正成为过去式,谢辞执掌了一切。 那个家宴后的傍晚,谢辞哑声应下,之后移了过去。 顾莞也沾了一点光,她处理这些事情,就是在那个庄严肃穆的大书房的。 搞到她都不敢开小差,正襟危坐很认真把事情都处理完了。 除此之外,就准备进宫的事了。 别人进宫是拿上宫斗剧本准备翘着兰花指大杀四方了,她进宫却是随时准备跑路的。 她觉得好笑,哼着歌在准备要进宫的东西,那条很细很坚韧的穿耳银钎,没想到还有再度派上用场的一天,她小心翼翼的,将它塞进绣花鞋的千层底里面。 “你把那个白色瓶子里面的粉,倒进耳环里头,小心点别吸进去,有毒的。” 谢辞坐在她闺房的圆桌边,打开掏空的珍珠,把药粉用制药的挖子,将黄白色的粉末一点点塞在里头填满。 这个药粉是顾莞支询过他们的郎中,用曼陀罗粉加其他有毒药物配的,另外还配了其他的好几种。 顾莞将几条银钎、铜丝之类的东西分别塞好进鞋底、腰封,还木簪子里面,以防要换掉一些衣物的话,还有东西在。 “诶,这样看来,还是冯坤手腕高明啊。” 如今各方手段一点点明朗化,冯坤可以说得上恩威并施了。 顾莞已经知道昨夜皇太子的事了,她吐槽:“他怎就不给太子通个气呢?” 说的是老皇帝。 谢辞淡淡:“没到这份上而已。”一个太子而已,谁也不够皇权和皇位重要。 老皇帝之所以属意太子,不过只是厌恶三、四两位皇子罢了,但前者并非不可替代,等后面那茬小皇子长起来,还要另说。老皇帝即便到了死的一刻,皇权谁也别妄想染指。 “这么说来,其实皇太子李旻有反心也不算无的放矢咯。” 顾莞啧啧:“只可惜,这批皇子素质也就那样。” 和老皇帝一比,差老远啊,老皇帝虽然那啥,但他真真正正是一路杀过来到今时今日的。 皇太子李旻从前还好,但自从一次折戟沉沙被幽禁,感觉仁德范都端不住了,三皇子就算了,也不知四皇子会不会好点? 回忆一下宫宴所见,她目测可能就四皇子好歹算略好一点。 能不能干不知道,看着还算稚嫩老实。 顾莞边干边聊天,利索把东西往犄角旮旯塞完了,不过谢辞全程没吭过声,顾莞站起身,拿了两件兜衣过来——这是徐氏和秦瑛连夜给做的,这会儿那边还在赶工呢,给顾莞是鞋袜衣物镶嵌上一些非常正常且不起眼的银链珠子装饰,珠子是谢家卫连夜赶工做的,都隐蔽掏空,和耳环一样能往里头填东西。 这个肚兜啊,嗯,兜住某个位置的内衣,要是平时的话,谢辞瞥见,早已经脸颊爆窘迫得连话都说不全。但今天,顾莞拿着两件兜衣把珠子都填满了按好了,谢辞弄好耳环而后,帮着她把药粉添上辅料捏实,却一声都没吭,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两件小衣服上面。 顾莞把东西扔一边,两手掰他的脸过来,两人凑得很近,谢辞勉强笑了一下,顾莞摇了摇他的脸:“谢辞谢辞,别这样,咱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我就进去走一圈,回头就出来了,冯坤这人啊,不打无把握的仗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昨天顾莞已经特地花了时间开解他,他也答应得好好的,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是不是那回事。 “谢辞,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许让情绪影响你的头脑和判断。” 顾莞捏着他的脸颊肉,拉了两下,她有些俏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不定啊,这是好事儿呢!” 说不定就把感觉找到了呢。 离得近了,才发现谢辞上身肌肉越来越紧实,那种蓬勃旺盛的雄性荷尔蒙已经非常清晰了,薄薄的秋衣掩盖不住。 顾莞眨了眨眼睛,挪开视线,冲他笑了一下。 谢辞也勉强笑了一下,他伸出手臂,将顾莞拥进怀里,没有很近,却力有千钧。 他哑声:“你等我,我回头就来接你!” …… 天阴沉沉的,黑云聚拢,冷风在空旷的宫门大广场呼啸而过,刮得人颜面冰凉衣袂猎猎而飞。 谢辞亲自送顾莞进宫。 李弈也是。 他亲自去了固县北郊的安平小庄子里,把才一岁多的长女接了回来,两日之后,不得不连同王妃虞嫚贞一起,亲手送到宫里。 陆海德亲自来的接的人,谢辞和顾莞到的时候,虞嫚贞母女刚刚进去,顾莞下车,回头冲他挥挥手,一行人渐行渐渐远,终于消失在朱红的宫墙和汉白玉地面尽头。 偌大空旷的金水桥大广场,金钉红漆的朱雀大宫门在眼前缓缓闭合。 黑云滚滚,越压越低,仿佛下一瞬就要覆盖这座红墙金瓦的巍巍宫城一样。 谢辞和李弈紧紧捏着双拳,在宫门伫立很久。 转身一瞬,迎面的冷风呼啸刮过,李弈第一次失去了雍容和优雅,他语意森然:“我们若跟着他,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前所未有,清晰地认知的这一点。 愤恨几乎冲破脉管。 谢辞面色阴沉如身后的黑云,短短片刻,双目已经泛起几缕赤红的血丝,翻身上马。 辔头淬银部件碰撞叮铃,他第一次感觉前所未有的刺耳! …… 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 朝堂权力恨仇的厮杀,刀光剑影,动辄血腥遍地,危机倾轧,从来不逊色于真正的战场半分! 谢信衷父子战败了,败在种种冗沉和血腥的权斗之中,也是败于自己的道。 谢辞却绝对不能再败! …… 谢辞和李弈非常了得,老皇帝给他们封掌的京营左右、后掖军全部都是有主的,要么是蔺国丈的,要么已经投向了冯坤的。 在百般的权衡斡旋之中,谢辞生生把调任回京的秦关陈珞陈琅苏维等人安插了进去,现在秦关他们拧成一股,在谢辞借机连连攻击之下,他们找准机会杀出一条血路,已经站稳脚跟了。 所以重新收拢了谢辞的皇太子李旻信心大增,危机芒针在背之下某个念头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谢辞深夜回府之际,冯坤已经在等他。 这个一身大红描金麒麟袍身披黑斗篷的当朝权宦,金丝翼善冠下一双艳丽的丹凤眼凌厉到了极点,穿堂风呼啸而过,冯坤和谢辞皆身处于黑暗之中,他俯身而至,乌水沉香馥郁浓烈的香息一下子浸透五感,冯坤勾唇:“我不但可以帮你复仇,我还可以帮你找回你父兄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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