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山密林深,双方都已经弃了马,刷刷冲在长草枯黄的山林之中。 呼延德浑身湿透,背部脸颊的伤口被流水反复冲杀已经泛了白,倏地听见斜后方再度响起沙沙的急声,他大恨,但奔不出几步,十数支箭矢激射而出,呼延德身边数名近卫再度倒在血泊之中。 他被护着扑倒在地,呼延德一把推开心腹近卫的尸首,已经被谢辞率人包抄围拢了。 山草的枯黄已经蔓延至根部,只余底部很小的一点绿色,长草和碎石滩交杂,这位置没什么树木,天光最亮,落在这块小小的山坡上。 呼延德神色狰狞,他这一生最狼狈的两次,一次荀荣弼所赐,另一个即是眼下,谢辞! “杂种!狗贼!” 他抓紧弯刀,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呼延德脸上身上新旧伤痕血迹斑斑,恨彻心扉,神色狰狞到了极点。 他自负天资过人,雄图伟略,虽少年遭遇荀荣弼的重挫,但不得不说,他该学的都已经学到位了,甚至很多地方还要青出于蓝。 细作、情报、离间、煽动、制造时机,强悍入侵,船、器械,战时民心基础、建立战略纵深,呼延德每一步每一策都可圈可点,而他麾下的北戎大军战力亦当世强悍,原来也绝非所谓人心各异的朝廷合军可以抵挡的。 呼延德父亲不得老北戎王喜爱,而呼延津本身也有嫡妻和不止一个子女,他回归王庭之后,却不仅从压下了一众异母兄弟,甚至越过老北戎无数的子孙,被确立为老北戎王传位的继承人。他接掌王位之后四方征战连打带拉,战服攻心,将整个戎国高度统一了起来,他确实有他的非凡能耐。 所以呼延德怎么都接受不了,他竟然大败于人心各异的朝廷合军之下,并且走到今日的穷途末路。 谢辞淡淡道:“一个寡廉鲜耻无忠无义之辈,教出的自然是这么一个学生。” 失败,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他目中有几分讥诮,也想起了荀荣弼,那个他曾经视之如父的男人。 “你永远都无法理解,家国被侵略,族民被掳掠,这一刻,我们能迸发出的意志!” 谢辞从来都不认为,战局走到今日今日,是他一人之功。 他的父亲、兄长、庞淮、高鸣恭、闻太师,甚至冯坤最终也算一个,这许许多多,牺牲在天未明,或奋战到如今,乃至这千万普通兵卒迸发的士气。 前仆后继,不过为保家卫国而已。 谢辞也没有废话,“铮”一声雁翎细刀出鞘,他很快将呼延德杀死了。 尸身倒伏再碎石滩的黄草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谢辞没有再看一看,陈珞谢云等人迅速抽刀解决了剩余的王卫,他快步转身,出了密林,翻身上马。 谢辞下令收兵折返,战马撒开四蹄,疾速奔跑在折返一线天战场的路上。 这里距离颇远,离得远远,望见硝烟弥散和乌云纠葛在一起,瞩目又明显。 谢辞望着一线天,想了冯坤,心绪不免复杂,但他知道他其实应该要救冯坤去了。 想镇武军归心,挽救冯坤是最好的法子。 另一个,于情于理,不管冯坤是什么想法,他最后率兵堵了一线天是事实,他就应该援救他。 但谢辞根本顾不上这些东西,当时得讯他立即传话给镇武军,范东阳带着一部分的数万兵马急忙赶过去。 但之所以一线天是北戎的唯一选择,是因为这一大片群山连绵,需要绕道很远。 算算时间,范东阳绕过去怕已经晚了。 也不知冯坤怎么样了? 那二万镇武军遭遇这么猛烈的冲杀,只怕活下来的不多了,只是不知道,冯坤在不在其中。 只是他想起沐贵妃,也不敢说什么。 他终于有暇分神,立即吩咐陈珞和谢云:“你们俩,马上绕过去看看。” 一个率兵,一个轻身,现在就去。 陈珞和谢云对视一眼,两人立马应:“是!” …… 再说冯坤那边。 一线天其实很早就被掘开了,唯一的一条活路,蜂拥而上的北戎兵刀掘手搬疯了一般竭尽全力,很快就把匆匆筑就的工事挖塌,汹涌的水流一冲,很快推开了。 弯弯的支流哗哗淌出去,而山涧之后,猎猎的秋风呼啸而过,黑压压的魏军出现涧水之后,最当先,一名艳丽凌厉的黑甲男子青披在迎风翻飞。 北戎骑兵潮水般冲了出来,顷刻厮杀在一起,白刃见血,你死我活。 这个坳口地形极其复杂,有山涧,有河流,有陡坡,有悬崖,喇叭状起伏延伸。鲜血很快把地面染红了,人为加深过的河流有北戎兵扔掉弯刀跳下去,魏兵追扑上去一刀子,在河流挣扎翻滚着。 冯坤单手持剑,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的感觉,少年时期一桢桢掠过,那时候的父亲、母亲,玥儿,都好好的。 殷罗天天跟出跟入,让他十分嫌弃。 但殷罗为了他,最后成了一样的阉人。 鲜血喷洒在脸上,少时他说想从军,父亲带他登上长垣俯瞰过塞外,城头金戈铁马,井然肃杀。 一线天这头的厮杀极其激烈,所有人都拼命地杀杀杀!身边的镇武军越来越少,最终冯坤重重地倒在山岩之下,他挑断了一名北戎将领的咽喉,对方在他胸膛至腹脐留下一道竖直的伤口,鲜血喷绽而出,迅速染红他的脸颊和深黑色的铠甲和里衣。 混乱模糊中,他听见殷罗撕心裂肺的厉吼声,殷罗被七八个北戎骑兵武将围攻,他杀倒的一批想冲过来,又迅速围拢上去一批,箭矢如飞蝗般扑向他,殷罗被逼到了悬崖之侧,冯坤张了一下手,竭力想过去,但他已经动不了。 最后一刻,忽听见纷踏的脚步声,有人自头顶的山岩上飞跃下去,冲向殷罗被逼下的悬崖方向,其中一个长挑娇小些的飞跑过来这边,翻了几个人,最后一扯压在他脸上身上的北戎兵尸体, 冯坤喘息着,竭力定睛一眼,柳眉杏目鹅蛋面庞,一双暖褐色的眼睛顾盼有神,跑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黑色精甲在身。 是顾莞。 …… 荀逊败露之后,顾莞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飞马冲进战场之中,去通知朝廷大军,把已经暴露出来的荀逊的人给立即清理掉。 做完了这些之后,一行人紧赶慢赶气喘吁吁。 顾莞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冲出之后,离得远远,便见一口摔落在地的紫檀木匣子和破碎的红嫁衣。 两者已经被连番的马蹄军靴踩踏得七零八落。 顾莞心一跳,她已经接到一线天的消息了,镇武军,冯坤? 她挺诧异的。 但她想了想,当下决定去救冯坤。 不单单因为镇武军。 实话说,冯坤挺戳她的,而到了今时今日,过往的旧事算一笔勾销了,毕竟冯坤从一开始对他们,就是摆明车马要利用,而他们有所求,最后也得到了,这算是交易,并不是受害者角色。 两度驰援,借她嫁衣。 冯坤不是多好的人,也有自己的目的,但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就冲着这两次的驰援和当初那件美得像金孔雀一般的嫁衣,顾莞觉得自己就该走这一趟。 她把地上已经被泥污了的红嫁衣捡起来,抽出干粮的包袱皮把它包裹起来打个结背在身后。 但愿冯坤还在。 两军血战冲刺过,生死一线经历过,也但愿他活而不知其味的殉情念头会打消。 顾莞赶紧翻身上马,一声令下,一行人火速往一线天另一边绕过去。 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顾莞一行是从山坡上飞冲下来了,离得远远,就望见了最大的一团人,被飞蝗的般的箭矢和围攻逼退至悬崖边缘的浑身浴血的殷罗。 殷罗一跳下崖,七八名杀得血热的北戎兵将跟着跳下去,其余的一哄四散,蜂拥奔逃。 顾莞睃视一眼,没发现重要的北戎人物,后方一线天口的北戎骑兵艰难攀爬,滚冲下来的也不很多,她就不管了。 “赶紧!快快快,在那边——” 谢海谢风等人一踩马镫飞跃而去,冲往悬崖方向,俯跃而下。顾莞没看见其他熟人,但殷罗在,冯坤肯定在。 她赶紧俯身,翻找地上倒伏的尸体,一直翻到山岩底下,一扣一个北戎兵尸首肩膀一翻,终于找到了冯坤。 冯坤双目半睁半闭,白皙阴柔的面庞被鲜血染红,躺在血泊里,身受重伤。 顾莞赶紧扯下她身上的药包,赶紧给他临时止血,不然人马上就该断气了。 冯坤睁开眼睑看了她一眼,又垂目阖了下去。 他真的幸亏遇上顾莞,顾莞专业学过医的,不然他今天就死定了。 冯坤半昏迷,但意识还有,他感觉顾莞给他割开铠甲按压包裹,肩上,背部,大腿上,最后还有额头,将他翻来覆去,力气挺大的但动作麻利轻柔。 最后她高兴地说:“血止住了!” 急救算完成了,不过得赶紧送回医营里去,不然她也不敢保证什么。 天空乌云滚滚,一场秋雨很快就要下来了,光一个失温已经让岌岌可危生命拉成直线。 她大声喊:“快!轻伤员,没负伤的,赶紧把受伤重的背起来,我们到那边!” 她睃视片刻,赶紧往一个朝南倾斜的崖壁方向一指:“谢梓!快,快马回去,拉帐布和军医药物来——” 她盯了一线天口子一眼,口子连攀滚下来的北戎兵都停歇渐稀到到不见了,料想必然是谢辞那边已经把战况和战场全面遏制住了。 顾莞赶紧拉冯坤坐起,把他往肩背上一扛,蹲马步,背了起来。 冯坤已经清醒了,就是没有力气,他一僵,下腹贴上顾莞腰背一刹,他下意识就绷紧了,丹凤目一睁脸色难堪,但顾莞吐槽:“哎你比谢辞还重啊!” 她背谢辞的当年,谢辞还年少。 不过将两人并论在一起,显然在顾莞心里两人是没啥差别的。 因为位置的敏感,猝不及防消失,冯坤不禁笑了起来。 紧绷,其实未曾,他失血过多,声音沙哑暗沉,低低哼笑了两声。 他垂眸看着顾莞,女孩的耳廓粉白圆润,头发乱蓬蓬的,半脸颊的尘土黑灰,不过手很干净,刚才给他止血之前匆匆用水囊的水冲了几次。 他回忆了一下,顾莞好像从来都没害怕过他,不管是他掌印摄权,他们危在旦夕,还是他剥冯茜的皮,还是后来的种种交涉宫变和借兵。 她紧张,恶心(冯茜),胆大,恳求,唯独没有害怕,她对他态度从来都没变过。 他垂目瞥她的时候,顾莞正费力想爬上坡,谢凤他们已经去帮其余伤员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她走了几下哗哗泥沙下来人也滑下来,她赶紧扎马步稳住,龇牙咧嘴绕另一边远点的地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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