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的许多事情,都变得和前世不同。 令和帝这几年像醒悟过来似的,不再对祁宥这个四皇子抱有偏见,反而默许了崔锦之处理政事时带着他的做法。 也有可能是因为没了崔锦之教导祁旭,而这些年间,祁旭倒也没展现出什么引人瞩目的帝王之才来。 令和帝也没和前世一样,早早定了祁旭为储君。而是按照惯例,到了年龄便让诸位皇子开府入朝,祁旭去了工部做事,而祁邵则进了顾云嵩的玄甲军历练。 大皇子祁淮没什么野心,平日里只和一些穷苦清贫的读书人一处看书习字,令和帝把他丢进翰林院整理书卷,倒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了。 隐隐透露出想要皇子们各自逐鹿之势。 空气中缓缓流动着闷热压抑之感,突然一声沉闷的空雷响起,惊得大地似乎都晃动了一瞬。 崔锦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她知道,不仅是闽州,不久后的京城,亦有一场风暴在缓缓酝酿。
第三十七章 癸水 海上舟行,浪卷波澜。 崔锦之立于船头,闻着海面上带着咸腥气的潮湿空气,努力将翻涌的吐意压制下去。 “老师。”少年面如冠玉,身姿英挺地立定于她身旁,自然为她顺了顺后背,一边递来一杯茶。 崔锦之接过茶喝下,总算去了恶心,她略略抚了抚胸口,问他:“到哪儿了?” 少年神色平静地眺望海面上的万丈霞光,答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临安了。” “到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只能先找一家客栈住下。” 她点点头,正待还要同他还商议什么,突然觉得小腹一片坠痛,额上也密密麻麻地冒出冷汗来。 祁宥瞧她脸上惨白,立刻扶住崔锦之:“老师!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崔锦之只觉得小腹疼痛无比,浑身发冷,她艰难地喘了口气,想要安慰祁宥,可一阵阵绞痛让她开不了口。 她心道不好,知道是自己那乱七八糟、从不规律的癸水来了。 祁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紧紧拧着眉,眼角都是一片严肃之意。 他直直地向船舱的厢房走去,一脚踹开门,走路急切,可却在将崔锦之放在床榻上是,放缓了力道。 少年半蹲下身子来,眉目间的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老师这是怎么了?我让他们即刻靠岸,给你找一位医士来。” “……别!”她急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少年,“不过是老毛病,况且臣会医术……” 崔锦之忍着疼痛开口:“殿下先出去吧,臣休息一会便好。” 祁宥抓着她手,仍不愿离去:“老师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就麻烦殿下为臣找来一块干净的棉巾……”她只觉得痛的全身发软,连脑袋都昏昏沉沉了起来,勉强镇了镇心神,又道:“若有草木灰,也请殿下取一些来。” 祁宥立刻起身为她找寻,想起崔锦之刚才冰凉得像死人的双手,又去了厨房找厨娘往汤婆子里灌了热水。 本就是炎热沉闷的夏季,这些冬季采用的汤婆子早就被收起来,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厨娘为他翻找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了,灌好热水后递给祁宥,瞧见他手上还拿着棉巾和一小罐草木灰,会心的笑了笑。 “公子早说要女儿家用的东西呀,我再去熬点红糖姜水,等会给公子送来。” 祁宥却皱起眉头:“什么女儿家的东西?” 厨娘一愣,见他不明白,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不懂,也没有多言什么,只笑了笑:“想来公子有别的用途,是我乱说了。” 祁宥拿着东西往厢房走去,正要抬手推门进去,只见银线暗绣竹纹的月白袖口上沾着点点血迹,眼神不自觉地暗了暗,一把推开了门。 “老师可是哪里受伤了?”他眸色沉沉,看向床上正闭目养神的崔锦之,“为何会有血?” 崔锦之睁开双眼,视线从祁宥的袖口扫过,神色倒是没有一丝波澜,“忘记给殿下说了,今晨遇到风浪,船身颠簸,臣一时不察,划到了腿。”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结果这会子倒肿起来了,只好请殿下为臣找来草木灰了。” 草木灰有散寒消肿的作用,这话没什么问题。 祁宥神色未动,冷静地开口:“那我为老师上药。” 说着就要为她挽起裤脚,一副势要看到伤处的样子。 “……什么?”崔锦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可祁宥已紧紧地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向上挽起,露出光滑洁白的小腿来。 崔锦之眼疾手快地按住祁宥的手,“这种事情,怎么能劳动殿下为臣做。况且臣的划痕在大腿外侧,实在不便给殿下看。” 祁宥的手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同崔锦之对视,拿出她之前说过的话堵她:“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丞相大人一哽,大脑飞速地转动,她知道祁宥的性子,一旦他认定的事是非做不可。 这些年凡是涉及到她的身体,祁宥更是事必躬亲,慎之又慎,连她用过的药都要细细问过。 从前是觉得他贴心,而此刻,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却化作了一把利剑,在她头顶摇摇欲坠,不知道何时便会掉下来。 她心里一沉,知道今日难以躲过,又想着拖延一二,刚要开口,就见祁宥一脸淡然地收回了手。 他站起身来,轻笑道:“既然老师说无事,那我便出去了。” 说完就施施然地出门去了,连崔锦之都有几分震惊。 这崽儿今天这么好打发吗? 门外,祁宥轻轻带上了门,身子微微放松向后靠去,想到刚才指尖触碰到的细腻光滑,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他黑黝黝的目光落到了衣袖之上,今早的伤口,为何现在还会流血? 她在骗人。 祁宥平静到近乎漠然地想着。 不过他一直知道,崔锦之藏着一些秘密。是人便都有秘密,就如同他一样,不也是藏着前世的过往不肯告诉她吗? 祁宥轻轻颤了颤指尖,他不会问她的。 因为祁宥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真的窥探到什么,那么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平静就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无论她有多少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事情,他都不在乎。 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 天色渐沉,风平浪静,船缓缓行至岸边,终于稳稳当当的停下来了。 崔锦之在外衫上系了件鸦色金线披风,遮住身后的暗红血迹,提起衣摆下了船,夜风阵阵,微微撩动发丝,可没带来半分凉意,更让人觉得躁动不安。 她压了压心头的烦闷,带着祁宥、两位都御史以及十几个换上劲装,乔装成家兵的禁卫军往客栈走去。 皇上亲令的查案,本就有官家的驿站可住,况且他们这些人中,还有皇子和一品大官,怕是临安的郡守知道这事儿,都得腾出自己的府邸让他们住。 可若是这般大摇大摆的出行,闽州那群贪官污吏一旦接到了消息,更要串通那些地方豪强,做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来了。 等到他们一行人住进了客栈,崔锦之吩咐各位整顿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就出发前往闽州。 她上了楼关好门,有些疲倦地放松下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又头疼起来。 这带了血的衣袍,到底往哪儿扔啊。
第三十八章 预感 青石板上布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夜雾四起,氤氲在客栈外的后院中,崔锦之面无表情地将衣袍丢进了后厨的火堆中。 火舌顺着衣角向上燃烧舔舐,顷刻间就吞噬成一堆灰烬。 她没再看一眼,转身又往客栈内走去,踏上吱呀作响的陈旧木板,在经过祁宥的厢房时,门突然向内打开了。 祁宥身着单薄的中衣,修长分明的指节按着门框,发丝还不住地往下滚落着水珠,一看便是刚刚沐浴完,他看见崔锦之,微微带着讶异地问她:“老师,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侧了侧身子,给崔锦之让了一个通过的空间。 崔锦之:……我也没说要进来啊? 心下无奈,她还是缓缓地走了进去。 踏入的一刻,一大片水汽翻涌而来,模糊了二人的身形,崔锦之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闷热的屋内总算透进了丝丝凉意。 屋外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滴答滴答地打在青石板路上,又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她转过身去,就见祁宥默默的站在原地,就这样眼眸黑沉望着她,也不说话。 崔锦之拿过一旁的棉帕,冲着祁宥招了招手,少年乖顺地走过来坐下,任由她轻柔地擦拭着未干的墨发。 烛光跳跃,闪烁着温柔的暖黄,一片缱绻。 “老师是有心事吗?” 丞相轻轻笑了笑,温和地回答:“不过是想着明日到闽州的事罢了。” 祁宥眸光微微一闪:“邓翰墨不过是闽州的一方郡守,就敢如此徇私为己,扰乱良民,死了这么多人,也能强压下来……” “自然是牵扯到京城的一些人身上。”她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邓翰墨骄溢越法,说明他的头上还有更大的当权者保护着他。” 工部派出去的人对闽州惨状视若无睹,吏部每年对邓翰墨的考核亦上报无误,地方豪右同官员勾结,山贼作害,像一座座小山压了在百姓的肩头上。 若非叶榆的学生周景铄送出这一封信,如此民饥苛政下去,势必会导致官逼民反,闽州大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崔锦之目光平静:“‘帝非人不利,人非帝不宁’,为君者应当抚养百姓,视如赤子。” 冷淡的话语中却隐隐约约有暗流涌动,“陛下太过宽仁,瞻前顾后,不敢纠罚奸幸。” 祁宥亦低下头来,嗓音低沉醇厚:“所以大燕内患渐积,外有寇贼。” “是。幸而陛下不懂军务,又对顾老将军颇为依仗,自老将军死后,便将军权交给了定远将军。顾将军骁勇善战,牢牢把控住玄甲军,兵强马壮,外患渐平。” 祁宥的指骨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桌,发出沉闷的“哒、哒、哒”。 他眼眸渐深,“萧薛两家把持朝政,萧家在吏、工二部皆有势力,薛家更是抓住了内阁,而薛首辅之子薛怀忠,手里还握着另一只军队。” “殿下说的不错,君王无权,天下无纲。”崔锦之带着一抹温和的笑,目光中却露出尖锐的锋芒来,“除奸臣,清王道,这第一刀——就从工部开始吧。” 同祁宥聊完,已是深夜了,少年懒得麻烦店小二,便自己将沐浴用的水端出去了,崔锦之正打算回屋休息,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宿主,主系统下达一个强制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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