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疼,你没被灭过门,没见过至亲惨死,也没有为活下来在泥潭里挣扎。” 他握住刀,继续往前走,笑意越来越大:“又凭什么来质疑我,就为了这群得了好处,不作为的蝼蚁?” 桑枝目光扫过台阶上的头颅,平静道:“诬陷白家的是康王,下旨灭白家满门的是先皇,从始至终都与百姓无关,你偷换概念混为一谈,不过是为了减少负罪感。” 她手腕用力将大刀抽出,看着溺出来的血道:“你想死,也不该死在他的手里。” 白抚踉跄一步,捂住胸口涌出的鲜血,看向沉默不语的姜时镜:“你不是最恨别人的欺骗和利用,我把脖子悬在你刀前,你真的不要?” 姜时镜眼睫微垂,遮住眸内的明亮:“杀你,会脏了我的刀。” “我查白家案的初衷是为了证实白抚的生死,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语气很平淡,透着些许疲惫,“至于你,就死在自己手里吧。” 白抚脸色逐渐苍白,他伸手想去抓少年的衣物,喉间却猛地喷出一大口血,不甘心道:“我就是白抚,一直都是,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姜时镜拉着桑枝后退,漆黑的眸内隐隐有悲悯:“我说过了,会脏刀。” 话落,再不看他一眼,转身朝火光而去,白抚支撑不住徒然跌落在地:“姜时镜,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他伸手试图去够那抹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却发现他们相隔的距离变得远到不可及,少年仿佛与赤红的火焰融为一体,成了耀眼的太阳。 桑枝:“你早就知道他吞毒了。” 少年轻应了声:“嗯。” “这样也好,没有人能分担他犯下的罪。”桑枝握住骨笛,望向猩红的天际,“该结束了。” 刀宗弟子和咸鱼教赶到时,已是傍晚时分,京州依旧还被血雾笼罩,夺嫡已然分出胜负,军队与不死军团的较量也到了末尾。 幸存下来的百姓被全部转移到皇城保护,因而没瞧见巨型毒物的可怕厮杀。 桑枝疲惫到无法吐息继续吹奏骨笛,靠在坍塌的柱子上,模糊的红色视线内是黑蟒一连绞杀数只禁药,巨型蜈蚣攀爬过的地方只剩残肢。 小飞鱼趴在她脚边,金色的皮肤被染成红色,身上是数条抓痕,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喉间的鸣声断断续续。 褚偃将靠近她的禁药斩杀,然后踹了一下她伸出来的腿:“想被这些怪物咬断腿,当瘸子。” 桑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也渐渐靠在小飞鱼身上,虚弱道:“劳烦长老护着点我,不然咸鱼教就没圣女了。” “没了你正合老夫心意,随便培养一个都比你听话。”话虽这么说,但他将附近的禁药全部砍掉,“想休息进皇城,那里最安全。” 桑枝本就模糊的视线愈加糊,甚至渐渐起了重影:“没力气了,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褚偃皱眉道:“我让蒙合驮你。” 桑枝下意识地抱住小飞鱼的腿:“还有小飞鱼呢,蒙合驮不动我们。” “随便你,死了最好。”褚偃气得转身就走,还不忘把周围散落的禁药肢体点燃火化。 兵器的碰撞声和笛音混乱地交杂在一起,吵得桑枝脑袋发胀,连在梦里都挥之不去。 鼻息间的血腥味渐渐远去,被一股好闻的药香代替,身体如躺在软绵的云朵中轻飘飘,她逐渐放松让自己彻底陷进温暖里。 璀璨的火烧云从西边蔓延,映着炽热的火焰在层层叠叠的云间开出花骨朵,于深蓝覆盖天地前落下最终的帷幕。 十日后,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兴和,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京州郊外小院内。 纪宜游爬上梯子将写好的许愿条一条条地挂上树干打结,先前被暴雨洗刷的大树已枝繁叶茂,偶尔吹过的微风带动许愿条与枝叶纠缠在一起。 “桑桑,你的写完没有,快递给我。” 桑枝站在桌前奋笔疾书:“最后一条啦,马上。” 殷予桑吃着盘子里纪宜游亲手做的蛋糕,看向叠在一起的红布条,无语道:“你这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愿望都许了?” 桑枝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道:“我怕许得少了,老天看不到,数量多了概率自然也就大了。” 还在梯子上的纪宜游:“有道理,那你自己挂,我要再写点。” 姜时镜从厨房里端了一小碗奶茶出来,贴心地用勺子递到桑枝嘴边:“尝尝,我按照纪姑娘的配方一步步做的。” 桑枝喝了一口,眼眸微亮:“好喝。” 殷予桑闻言吞掉手里的蛋糕,含糊道:“还有吗,我也要喝。” 姜时镜:“在厨房锅里。” 纪宜游站在梯子上,吼道:“殷予桑,说好得戒糖呢,你牙齿不想要了。” “我不放糖就是了。” “不准。” 纪宜游急匆匆地从梯子上下来,追着青年进厨房。 桑枝拿起写好的红条,刚走到梯子边就被拦住。 “我帮你挂,你的伤还未好,别摔了。”姜时镜拿过她手里约有二十多条的许愿条。 桑枝顺手接过奶茶碗:“那你帮我挂左边,这边都被宜游挂满了。” “好。” 姜时镜刚爬上梯子,院门忽然被敲响,桑枝打开门,两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她视线渐渐挪向他们身后的马匹以及包袱。 诧异道:“你们……被发配了?” 谈弃熟练的行了个教中礼:“圣女。” “什么发配,游历江湖懂不懂。”林长霄看向她手里的碗,理直气壮道,“给碗水喝。” 桑枝:“?” 侧开身让他们进屋:“宜游,再盛两碗奶茶出来。” 纪宜游在屋里应了声,好半晌才端了两碗出来,递给两人,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桑枝看着她嘴唇明显比进屋时红肿了不少,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树下指挥姜时镜挂许愿条。 林长霄摸了两把窝在桌子底下睡觉的小飞鱼,怅然道:“新帝容不下我们,再不跑,就要下去找我父皇了。” 纪宜游:“谁让你们夺嫡失败了,容不下是自然的。” 林长霄叹气道:“我的兵力总共就那么一些,在禁药手里就折损了大半,还争个屁。” “我那好侄子倒是作壁上观,坐收了渔翁之利,唉……”他惆怅地又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奶茶,“什么茶水,还挺好喝。” 殷予桑骄傲道:“我媳妇改良过的,厉害吧。” 林长霄轻哼了声:“丞相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六月初八,九皇子……哦不对,应该是九王爷,有空便来喝喜酒。”纪宜游走到桌边展开红布条,继续写愿望,道,“如果你们没被追杀死的话。” 林长霄全然不在意,品着嘴里的奶茶慢悠悠道:“这么着急,珠胎暗结了?” 纪宜游:“告你诽谤信不信。” 她瞄了一眼桑枝,无奈道:“七月前只有这一天的日子适合婚嫁。” 空气安静了片刻,林长霄纳闷道:“你们这婚七月之后就不能结了?丞相这么小气?” 纪宜游:“喝完了赶紧走,话真多。” 谈弃走到桑枝身边,将一封信递给她道:“圣女,这是教主离开前,吩咐我给你的信。” 桑枝接过信顺手拆开,边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先回蜀地待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昆仑找堇青,再然后……暂时还不知道。”谈弃说完后,桑枝盯着信纸沉默了很久,他疑惑的又唤了一声,“圣女?” 桑枝猛地回神,将信纸草草收起来,放入袖子里:“挺好的,至少比困在皇宫里好。” 谈弃垂下眼,惭愧道:“我其实很庆幸夺嫡没有成功,被追杀好像也还不错。” 林长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这树上不会也有你许的愿望吧,小师父。” 谈弃慌了一霎,抬手又放下做了个假动作:“怎么会呢。” 林长霄不信邪的想在枝繁叶茂的枝干里找,被谈弃捂住眼睛拖走:“真的没有,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姜时镜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尘:“柳折枝留了什么话给你。” 桑枝仰头望着随风飘扬的许愿条道:“他说,七月半,天显异象,是我有生之年唯一能回去的机会。” “其实他之前在刀宗的时候就说过了,天狗食日。”她抬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在我们那个世界叫日食。” 姜时镜接过她手里空了的碗:“回家后,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吗?” “不知道。”她看向少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去。” 姜时镜微弯起桃花眼,漾着浅浅的笑意:“你昏迷的那几日,纪姑娘同我提起过那个世界,她说你在这里刀头舐血过的着实不怎么样。” “而在那个世界,有疼爱你的父母,有相交的好友,没有皇帝阶级,亦没有权利大过律法,人人平等,最主要的是很安全。” 他将小姑娘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一定要回去,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风似在一瞬停息,耳畔的声响消失,桑枝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阳光下偏黑褐色的瞳内倒映着自己的面容,随着渐弯的弧度而压缩。 万籁俱寂中,她听见自己说:“好。” 无形的空气罩破碎,纪宜游和殷予桑的吵闹声再次涌入耳畔。 “你再胡乱涂鸦,我把你头拧下来挂树上。” “这是我,这是你,多好看。” “啊啊啊,丑死了,我才不长这样。” “……”
第184章 晋江 ◎终章(中)◎ 别院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已然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知了躲在树干上鸣叫掺杂着池塘里的蛙鸣。 几乎要盖过喧闹的人声。 丞相府张灯结彩, 红绸自后院铺至前厅, 大红的双喜字在烛光中泛着光晕, 宾客的酒杯碰撞和道喜一声接着一声。 桑枝借由闷热出来散心,相比前厅的热闹后院显得清清冷冷, 她从游廊翻出去坐在池塘边的岩石上。 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漾着涟漪, 偶尔有鱼露出湖面,一圈圈的波纹散开。 “不去找纪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桑枝转头望去, 只见少年轻而易举地跨过围栏, 一同坐在岩石上。 “洞房花烛夜,我去做什么。”桑枝玩笑道, “趴他们床底当鬼?” 姜时镜哑然失笑:“殷予桑还在前厅被灌酒,一时半刻回不去后院。” 他的脸通红,连带着脖子也红似火烧, 桑枝将微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你不能喝酒。” “我知道。”姜时镜握住她的手, 然后一根根地分开十指相扣,“只喝了两杯, 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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