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威胁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步子矫健且又稳当。 直到耳畔厮杀声远去,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也淡了,卫棠才知道自己被带出了皇宫,她被男子放入马车时,立刻缩到车厢角落,双臂抱紧膝盖,失明的双目无措又彷徨,但依旧漂亮。这双勾人狐狸眼内勾外翘,眼角上翘且狭长,瞳孔如被水洗,干净纯澈。她此刻故作镇定,却又漏洞百出,像林中正遭受豺狼追猎的小鹿。 男子站在马车外看了她几眼,幽眸微眯,似是怜惜,顿了顿,这才放下了车帘,遮挡一切。 男子一个手势,车夫立刻会意,这便驾车离开。 车轱辘快速滚动,叶棠险些跌倒,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将自己带出皇宫的人到底是谁,但若是对方想害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双目依旧刺痛,叶棠试着闭眼假寐,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当即有婢女将她搀扶下来。 接下来,她被安顿的极为妥当。沐浴、更衣、用药,但全程无一人与她说话,她知道,必然是救她之人事先交代过。 可她实在太过好奇,到底是谁救了她? 她这样的人,出生巨商之家,除却美貌与金钱,便是一无所有,是名副其实的富贵花瓶,更是惹了无数烂桃花,是京都世家子弟眼中的苏妲己。 真正的君子都不会喜欢她。 无人与她说话,她便坐在圈椅上,安静的等着。 这一等便是好半晌,她听见门外婢女的恭敬称呼,立刻从打盹儿中清醒过来。 叶棠端坐着,一动不动,一双失明的眸子清澈明亮,已然失了焦距,却更添一种破碎感,让人心生怜惜。 “敢问恩公是谁?” 叶棠这话刚小心翼翼问出口,她就愣了一下,只因随着男子的走近,她闻到了熟悉的甘松香的气味。 这股味道让她猛然想到一人。 美人粉唇半张,震惊不已。 “卫、卫表哥,是你?” 卫子衍,永宁伯府的世子,身份矜持,龙章凤姿,为人清冷孤高,宛若雪峰之颠的一株高岭之花,京都贵女们人人痴慕渴望。她五年前初来京都,自然也打过这位表哥的主意,却是被他冷漠对待,无情的置之不理。 后来,她再也没有主动招惹过他。 她万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是卫子衍。 其实,她怕他。 卫子衍总能轻易一眼看穿她,是第一个识别她是心机美人的男子。 她在他面前,宛若毫无遮掩,不着寸缕。 对方不答话,叶棠却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眼神,她又问:“表哥,你不是一直厌恶我么?为何要救我?” 屋内安静了小片刻,卫子衍才淡淡启齿:“谁说我讨厌你?” 这嗓音清越,如雨打青瓷。分明冷漠,却又透着一股缱绻意味。 他话音一落,卫棠的面颊就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划过,引来阵阵颤栗。 卫子衍的嗓音再度徐徐传来:“叶棠,你乖乖听话,我自会保你。” 叶棠不明白,这“乖乖听话”四个字,到底包含了哪些意味……? 她伸出手,试图攀附着什么,抓住了卫子衍的锦袍衣料,摸到了上面的暗绣,衣裳做工极为精致,他身上还有淡淡的皂香,像是不久之前沐浴过。 叶棠为了保命,敷衍着点了点头:“好、好……我都听表哥的。” 廊庑外一小厮通传道:“世子爷,霍将军来了。” 卫子衍触碰叶棠面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随即又挪开,像是默了默,这才对她说:“我一会就过来。” 叶棠故作镇定,她闻到了酥油灯的气味,屋内掌灯了,也就是说已经入夜。这个时辰,卫子衍过来做什么?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这完全超乎了叶棠的预料,她一直以为,全京都最厌恶她的人,除却那些情敌,便是卫子衍了,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直都是清冷无温的,甚至于那股清冷之中还带着些许的愤怒。 卫子衍离开,叶棠的手摸到桌案,小心翼翼兀自倒了杯茶。 她饮了半盏茶,心绪不宁。 直到再次有人来到屋中,走到她面前。 “表哥?是你么?”瞎子看不见,毫无安全感,听见一丝风吹草动,即刻想要弄明白。 尤其是对一个新瞎子而言,每一个未知的动静都会让她陷入恐慌之中。 可回复她的,只有女子的一声嘲讽冷笑。 “呵呵……叶棠,你可真是阴魂不散,你为何不随先太子一起去死?!你竟然蛊惑了二哥哥,就连霍家哥哥和小侯爷他们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这样的女子就是祸害!我杀了你!” 说话之人,乃卫家的三小姐,是她表姐。 下一刻,叶棠手中杯盏落地,碎了一地残渣。腹中绞痛让她无法坐稳,身子跌倒在地,她目不能视,无从反抗,匕首从她腹中拔出,最后又刺在了她的心脏上。 原来,死亡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痛苦,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血,很快没了痛感,彻底失去知觉之前,她听见卫子衍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叶棠!” 他喊得那么急切。 叶棠诧异,这朵高岭之花竟还有失控的时候。 身子逐渐变得轻飘飘,叶棠发现,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亮光,不消片刻就能看见眼前的一切。 她飘荡在半空,看见卫子衍抱住了她的尸首,一拳头砸在了青石地面上,手背血肉模糊,还看见卫子衍暴怒,砍了他堂妹的一只手臂,将她禁足。 后来的卫子衍更是将她的牌位摆放在房中,日日凝视。 叶棠的魂魄一直不散,好在可以看见东西,不然一个瞎子鬼魂都留在人世间,该是一桩多么无趣的事。 在接下来短短几年之内,卫子衍一步步成为说一不二的摄政王,辅佐了七皇子登基,权柄煊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卫子衍的日常生活委实枯燥,除却朝堂政务之外,便是习武读书,万般沉闷。 叶棠无聊到趴在他面前,细数他纤长的睫毛,对他的一切习惯也逐渐熟悉。 直到有一日,霍晏礼突然闯入永宁伯府的大门,与卫子衍大打出手。叶棠飘在一旁,看着二人打斗,又听见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似是玉碎,像是谁的佩玉落地了。 叶棠听见卫子衍怒喝:“棠儿是我的!” 原来,那高傲孤冷,又不近人情的表哥,一直都偷偷心悦着她…… 可问题来了,霍晏礼他来闹甚么? 叶棠觉得自己此前的小聪明都没派上用场,她必然是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时,叶棠的魂魄越飘越远,再不受自己控制,一阵靡靡梵音过耳,她的残魂终于散去,眼前一切消失,无烟无尘。 叶棠最后在想,倘若还有来生,她一定会选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一开始,她就该将目标放在卫子衍身上啊……
第二章 春三月,葱翠环山,玉色梨花纷落。 通往京都的唯一山道上,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左右两侧跟着四名骑马的持剑护院。 此刻,马车内,叶棠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反复回想着前世的一切。 此次,她带着幼妹去京都,赶赴外祖母身边求庇佑,前日染了风寒,昨夜苏醒时,脑中浮现出诸多画面,那些走马观花的记忆像刻入了脑子里。叶棠不会单纯的以为,她只是梦魇了。直至此刻,她已笃定,那是上辈子的遭遇。 她处心积虑了一场,最终却落了个双手空空,先被毒瞎,又被数刀捅死的下场。 叶棠不禁阵阵胆寒,伸手抱紧了身边年仅七岁的幼妹。 看着叶娴睡熟的稚嫩脸庞,叶棠将妹妹抱得更紧。 这一世,她一定会救下妹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们姐妹。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外面的持剑护院禀报了一句:“大小姐,即将路经您此前指定的地方了。” 叶棠回过神来。 这里是通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她无法绕道。而上辈子,她带幼妹入京,也路经了这条山道,途中遇见山贼,虽是有惊无险,碰见了朝廷剿匪兵马,但只因她从山贼窝逃了出去,便被人逮着机会,大肆造势。 一个孤女从山贼窝逃离,旁人不会心疼她的遭遇,只会编排她的清誉。 也因着这桩事,她成为京都权贵的诟病,更有人污蔑她的清白,将她推向泥坑,试图毁了她的一切。 所以,叶棠今晨就特意吩咐了护院,要护院在她指定的地点做好防备之举。 此刻的叶棠比上辈子还要大胆,对着车窗外,道:“刀剑准备好,一会若遇到厮杀,你们几个定要护着马车,任何试图挨近马车的人……格杀勿论!” 这一世,她要先发制人,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按着上辈子的轨迹,她此次有惊无险,却是被剿匪官兵得知,她是前去京都求庇佑的叶家女郎,不消一个月,人人都知她从山贼窝死里逃生。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她自是名声狼藉。但凡门第稍高的世家子弟,便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为正妻。 她上一世的命运,在入京途中就开始注定。 婢女采薇道:“大小姐,您让人事先准备好的生石灰粉都在这里呢,这东西沾染在肌肤上,一点触碰冷水,轻者毁人肌肤,重者伤人性命。小姐可得万般仔细。” 叶棠眸子微滞,眼底溢出一抹冷色:“嗯,我知道了,一会无论谁掀开车帘,一应朝着对方撒石灰粉。” 她八岁时,母亲难产血崩,留□□弱多病的妹妹。 她从小学会的事情,就是自保。 她若不狠,早就与幼妹一起死在了父亲的贵妾手里。 采薇与拾翠应下:“是,小姐。” 叶娴蹙了蹙小眉头,刚要悠悠转醒,又被叶棠哄睡了去。 叶棠不想让妹妹看见杀戮,倘若非要有一个人手沾鲜血,那便由她来承受。 马车继续缓缓往前,叶棠万般警惕。 同一时间,山道一侧的十里坡上,朝廷剿匪官兵正埋伏在葳蕤草木中。 上前打探消息的男子折返,如实禀报了卫子衍:“世子爷,咱们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不过,山道上正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看着马车与随行护院,想来车中人非富即贵。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了今日的计划。” 寻常人家用不起两匹马拉着的马车,更是不会雇佣持剑护院。何况,那四名护院也骑着马匹。在这个时代,马匹是极为矜持的东西。 卫子衍剑眉轻拧,他这人素来冷静持重,不会轻易更改目标,为了此次剿匪,他已经跟踪山贼数日,更是笃定山贼今日会从老巢出来,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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