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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棠儿带着妹妹，给您请安了。”叶棠不露声色，俨然一副羸弱的孤女。 叶娴学着阿姐的样子，也给老夫人福身请安。 “好孩子，快到外祖母身边来，让外祖母好生看看。你们两个，与我那可怜的女儿，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夫人一番痛哭，又将叶家家主骂了个狗血淋头，顺便缅怀了一下她早逝的女儿。 “若非是嫁给你们父亲，你们母亲不会那么早就走了，可怜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叶崇山那一身铜臭的混账，配不上你们的母亲！” 叶棠拉着妹妹，敛眸静听老夫人的哭诉。 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当初母亲难产血崩而亡时，她曾偷偷写信向卫家求助，可外祖母并未露脸，也不曾派人登门叶家询问她与妹妹的情况。 此次，若非当真无路可走，叶棠也不会低声下气登门求庇佑。 她在冀州招惹的恶霸，不是她自己可以摆平的。 外祖母瞧不起叶家，鄙夷父亲一身铜臭，便也是瞧不起她与妹妹。 叶棠表面上极为服从，不露一丝丝锋芒：“外祖母说得是，父亲的确配不上母亲。这今后，我与娴儿就要劳烦外祖母操些心了。” 提及正事，老夫人脸上的悲切之色消失大半，用了锦帕搵了搵不太明显的泪痕。 “我是你们姐妹俩的外祖母，自是不会对你二人弃之不管。不过棠儿啊，你也知道，永宁侯府并非是寻常门第，你们的母亲也不是老伯爷的亲生女儿。外祖母我虽是人前人后被人敬重，但卫家长房、二房并非我所出。在长房、二房眼里，我始终只是继室。卫家真正掌权的人，是长房一家子。你留在卫家，定要事事周到，莫要损了我的颜面。” 一言至此，老夫人话音一转：“棠儿你这孩子办事还算周到，该打赏的地方，半点不能寒碜，即便此次是登门求庇佑，也断不能缺了骨气。” 叶棠精致的面庞始终控制的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依旧乖巧，仿佛当真唯唯诺诺：“是，外祖母，棠儿省得了。” 老夫人瞧着叶棠容貌出众，也懂规矩，对这个外孙女还算满意，又见叶娴似是有些痴呆娇憨，并不打算与她多言，只交代了叶棠：“一会有丫鬟领你去厢房，你们姐妹两人就住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等晚膳时候，再拜见几位舅母们。至于你在信中提及的冀州恶霸欲要强娶之事，外祖母已经拜托了你卫家大表哥去彻查，定不会委屈了你。” 卫大表哥，卫子虞。 思及前世亏欠，叶棠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招惹这位表哥。 她讪讪应下：“是，外祖母。” 老夫人挥挥手，叶棠便带着妹妹福身行礼离开。早就有婢女在屋外候着，见姐妹二人出来，这便领着她二人去厢院客房。 这厢，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哪里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续弦怎么都不及原配。长房、二房根本就没将我放在眼里。三房又扶不起来。棠丫头貌美，性子温吞，日后给她在京都物色一个差不多的人家，我也算是对得起她母亲了。” 陈婆子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算是叶棠母亲的乳娘，她起了恻隐之心，提议道：“老夫人，您觉得卫家几位郎君如何？若是棠丫头能嫁入卫家，便能守在您身边了。” 这话让老夫人眸色一亮：“是啊……除了长房那位不可高攀之外，其他几位郎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全看棠丫头自己的造化吧，她的确生得花容月貌，可到底不是勋贵出身。” 陈婆子默了默。三房是老夫人所出，老夫人若是发话，让三房的四公子娶了叶棠，此事一定能成。 但老夫人八成是想让四公子高娶，从而抬高三房地位。 说到底，老夫人最在意的还是儿子与孙子。至于外孙女，给她一个庇护之所，已是仁至义尽。 叶棠对卫家四处构造布局已十分熟悉。 但从老夫人的苍翠阁出来，她就一手牵着妹妹，全当是第一次登门卫府，让婢女给她领路。 就在即将拐向另外一条甬道时，婢女身子一顿，止了步，朝着款步走来的锦衣男子恭敬行礼：“世子爷。” 叶棠闻声，抬眸望去，只一眼，刚好与卫子衍对视上了，这一年的他刚弱冠，端得是贵公子的风雅卓绝，清俊眉目之间的神色有些冷，像初春料峭的风。就连衣袂拂起的弧度，也仿佛透着凉薄之意。 叶棠愣了一下。 上辈子，她并没有在这条甬道上遇见卫子衍，而且即便后来遇上了，这人眼中也看不见她。 但此时此刻，他二人竟然对视上了，卫子衍竟还看着她，可他清冷神色之中，却隐约透着几丝愤意…… 叶棠：“……”她还不曾招惹过他呀。
第四章 春三月，午后日头和煦，拂风裹香。 这个年纪的卫子衍，眉目间尚存几丝少年人的清冽，但因着他过于冷沉，又不近人情，会让人忽略他原本的年纪，只会觉得这人深沉老练、心思缜密、高深莫测。 上辈子，叶棠数次试图接近他，却被他避而远之，这人就宛若一座沉寂万年的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刻，卫子衍的这双幽眸却仿佛编织成了天罗地网，将叶棠整个人罩住，可他眼神始终是冷的，带着几分排斥的意味。 叶棠愣住，止步福身行礼，沁甜的嗓音唤了一声：“表哥。” 少女一袭玉色小衫，下面是软银轻罗百合裙，发髻上仅插了一只白玉流苏簪子，让原本清媚的容貌柔和稍许，美得没有任何攻击性，更像是楚楚可人的玉簪花。她唤了一声表哥，又望向卫子衍的眼。 两人双目对视，少女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反而沉静娴雅，根本不像是不久之前才刚刚逃离了山贼窝。 卫子衍狭长凤眸微眯，他在回府之前就已经得知叶棠身份，可这女子……如何一开口就喊他表哥？表面更是看似对一切了然于心。 那必然是有备而来，早就调查过卫府的一切。 是个心机女子。 卫子衍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外表，羸弱孤女也可能是蛇蝎美人。 卫子衍内心思绪繁冗，但面上毫无他色，只淡淡应了一声，便与叶棠擦肩而过，他的目光从叶棠脸上挪开始时，就仿佛从未看过她。隔绝的彻彻底底。 叶棠站在原地，目光尾随卫子衍。 因着上辈子早就体验过这人的冷漠，当下卫子衍的漠视，对她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她不禁内心腹诽，卫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温、生人勿近呐。 “表小姐，世子爷不喜与人挨近，也烦聒噪。下回在府上见了世子，表小姐莫要过分叨扰。”小丫鬟有意提醒了一句。想爬世子爷的床榻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但都不得好下场。永宁伯府的世子爷，可不会沉迷在区区一副美貌躯壳上。 叶棠回过神，明白了丫鬟的话中之意，笑意不达眼底：“嗯，好，我省得了。” 她跟着小丫鬟继续走在甬道上，不免又回去看了一眼卫子衍。上辈子，她为了躲难来到京都，却是无依无靠，像一只无头苍蝇，处处碰壁，可这一世不同了，她目标明确，便是卫子衍。 母亲死后，父亲的心思都在姨娘身上，对她与妹妹置之不理。前世到死方知，在这世上，除却妹妹之外，待她最好的人，竟是一直远离她的卫子衍。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厢，钟北一路疾步，紧跟在卫子衍身后，多嘴如他，忍不住调侃：“世子，那表小姐在朝着您张望呢。” 卫子衍面无他色，目光直视前方：“聒噪。” 钟北吐吐舌头，他是伯府的家生子，自幼跟着世子爷长大，寻常时候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卫子衍腿长步子大，钟北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世子，您说表小姐是不是故意为之？她其实今日在山道上看见了世子，方才也认出了世子，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也不向世子致歉，她是不是在试图蒙混过关？” 卫子衍似根本不在意。就在方才，他一眼就看出叶棠的确认出了他，可同样，她眼中也无任何愧疚之意，甚至就连一丝丝的惶恐都无。 此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卫子衍继续往前走：“再废话，就去戒律堂领罚。” 钟北只能讪讪闭嘴。 世子爷让无数女子芳心破碎，今个儿算是头一次被女子“伤”到，世子爷当真不打算报仇么？钟北转移话题，问道：“世子爷，那您的眼睛可需再让大夫瞧瞧？” 回答钟北的，是卫子衍的不搭理。 碧落院，是永宁伯府最深处的一座庭院，这里住着伯府最尊贵的女子——大长公主殿下。 迈入碧落院的海棠门，从蜿蜒小径穿行，又绕溪水庑廊，于苍翠掩映的一处亭台下，卫子衍看见了她的母亲。 大长公主是个奇女子，因着她的母族乃本朝战功赫赫的霍家，她自幼住在霍府，跟着霍家儿郎习武进学，不爱红妆偏爱武装。还曾上阵杀敌，谋略丝毫不属于男子。可后来霍家长公子战死，她从此消沉，再也没有提过刀剑。 除却一身谋略武艺之外，还生了一副尽态极妍的容貌，即便已经生育了一儿一女，乍一看依旧是琼花玉貌，雪色肌肤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时光沉淀反而让她更添了妩媚，凤眸中的神色更为叫人捉摸不透。 “慕卿来了啊。” 慕卿是卫子衍的字，是大长公主亲自所取。 她从不唤卫子衍的名讳，只喊他的字。 起初，大长公主给儿子取了这个字号时，阖府上下流言肆起，因着霍家那位战死的大公子名为霍长卿…… 但，碍于大长公主的身份，流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卫子衍走上前，对大长公主行礼：“母亲。” 大长公主倚着亭台下的美人靠，看着兰芝玉树的儿子，红唇轻启，笑意清浅：“回来了啊，事情办成了么？” 其实，这次卫子衍之所以揽下剿匪的任务，是因着大长公主让他去抓几个人。 那几人曾是霍长卿手底下的几员心腹猛将，后因背叛霍长卿，落草为寇了。 大长公主追踪了数年，才查到了那几人的行踪。 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办，她不放心，遂指派了儿子亲自前往。 卫子衍剑眉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面上不显他色，看向自己的母亲，颔首说：“嗯，母亲想要的人，儿子已经抓来了，已命人关押地牢。可需儿子亲自审问？” 大长公主没说，顿了一顿，忽然嗤笑：“慕卿是担心，我当真会问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卫子衍缄默须臾，才开腔：“母亲，逝者已逝，您执念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即便查出当年是永宁伯陷害了霍长卿，那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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