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一边用棉巾擦拭手掌,一边款步走来:“验尸结果出来了,王公子死于一个时辰之前,的确是被人掐死后,再吊在树上,掐他之人,理应戴了一只玉扳指,且掌力极大,几乎拧断了王公子的脖颈,只要在伯府找到右手戴玉扳指的男子,便能继续查下去。” “伯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擅自闯入。想来,凶手就在你们府上。” 裴川此言一出,卫子衍清隽的面容倏的浮现一抹冷色。 卫子虞了解卫子衍。 二弟这是真的动怒了。 也就是说,二弟可能知道这人的存在,永宁伯府有内鬼。 这人敢在伯府杀人,还行嫁祸之事,便是没有将伯府的主子放在眼里。 “多谢裴大人配合,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请你饮茶。”卫子虞起身行礼。 卫子衍和叶棠也从圈椅上起身。 裴川亲自相送,看着三人皆上了马车,他站在大理寺门口,神色晦暗不明,唇角似笑非笑。 “大人,您在笑什么?” 裴川若有所思:“有人想要叶大小姐的命。可显然,卫家兄弟二人都护着她。你说……最后到底谁会赢?这叶大小姐大概就是一个引子。京都估计很快就会出大事。” 衙役:“……”少卿大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可连在一块却又叫人听不懂。 马车稳稳当当的行驶在青石长街上。 卫子衍坐在主位上,卫子虞和叶棠分别坐在马车的南北两侧。 叶棠先开口问道:“二表哥,你心中可是有答案了?寻常仆从不会佩戴玉扳指,凶手在伯府必然有一定地位。可他却堂而皇之杀人,还妄图加害于我,此人留在伯府,或许是个祸害。” 她在催促卫子衍尽快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卫子虞深以为然:“二弟,叶表妹分析的很对。只是……那凶手为何踢了王长岭的……咳咳……”叶棠在场,卫子虞有些话不能明说。 叶棠却是听懂了,她倒是不怕羞,毕竟,她也曾废了曹屠:“是啊,当真古怪,莫不是凶手有什么癖好?” 卫子衍:“……”他没有任何不良癖好! 人是他废的,却不是死于他之手。 不过,待查出凶手,那人只能替自己背锅。 卫子虞又问:“二弟,你可是猜出了凶手是谁?” 卫子衍狭长凤眸微眯,马车侧壁内的烛火微晃,在浮光之中,他看了一眼叶棠,见这心机女子从头到尾没有流露一丝丝的畏惧之色,卫子衍更觉得此前小看了她。 “大哥,此事我会处理干净。”卫子衍一言至此,阖眸假寐。叶棠此刻的穿扮,像是就寝时的模样,让他莫名联想到她从水中突然冒出时,薄纱里面的曼妙身段。 碧色兜衣系带…… 今晚她里面还是穿了碧色么? 卫子衍置于膝盖的手握紧了几分。 当真可恶! 他素来对女子不感兴趣,亦是不会轻易被人撩动情绪,却是被这么一个心机女子扰乱了心神! 难道…… 还真是套路惑人心? 在卫子衍看来,叶棠对他使出的招数,皆是套路。 偏生就是那几次套路,让他乱了凡心。倒不至于心动,但多多少少扰乱了他原本无波无痕的心境。 此刻,车厢内仿佛到处充斥着女子身上的楚楚幽香,卫子衍是闭着眼的,如此,嗅觉就更是敏锐。 “……”还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马车终于抵达永宁伯府,叶棠本想与卫子衍多说几句,可谁知,这人直接对她视而不见,便是下马车之后的背影也格外决绝冷漠。 叶棠:“……” 看来,要拿下卫子衍当真不易啊。 卫子虞有些惭愧,担心叶棠会多想,笑着安抚说:“表妹不必多想,二弟就是这般冷漠,他待谁都是如此。”卫子虞说得是实话,卫子衍的极阳之功没有练成之前,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几乎没有对谁露出过笑意,眉心的“川”字永远抚不平似的。 叶棠无奈莞尔:“大表哥,我省得了。” 谁让她的救命恩人就是卫子衍呢。 便是一座冰山,她也要试着将他捂热啊。 她只是不甚明白,自己今晚又到底哪里惹了卫子衍不悦了……
第三十章 碧落院。 卫子衍一路款步而来, 因着步子过快,衣袍下摆拂起一抹飘然弧度。他不苟言笑时,自带一股冷煞之意。碧落院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未及上前给世子爷请安, 就见卫子衍直奔大长公主的住所。 时辰尚早, 东边天际才浮现出蟹壳青, 晨间光晕浅淡,视野之内是一片苍茫灰暗。 “世子、世子留步呀, 殿下尚未起榻呢!” 挡在门外之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阉人,原是宫廷内侍,后来跟随大长公主陪嫁进了永宁伯府, 算是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一。 卫子衍并没有直闯大长公主的卧房, 而是一手掐住了这阉人的脖颈, 当场将他提起稍许,让这阉人的双足离了地。 卫子衍的目光在阉人狰狞的脸上掠过,很快就看见了他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上面的寿桃纹洛和王长岭脖颈上的痕迹一般无二。 卫子衍素来无欲无求的眸底, 此刻,溢出一抹萧杀之意。 “说!你几时与曹阉勾结上的?杀王长岭是为何?!”卫子衍怒喝, 但其实, 他已经猜出了答案。 一旁的长安和钟北看得触目惊心。 按着世子爷的性子,理应会将德福押去地牢,再细细审问。 世子爷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实在反常呐! 像是内里挤压了太久的戾气,无处可撒。 德福垂挂的双足不停晃动, 双手握住了卫子衍的手背,试图挣脱开束缚, 他满脸涨红,额头与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虎眸睁大,眼底布满血丝,眼珠似要炸开,眼看着就要断气。 “住手!” 门扇被人从里打开,大长公主身披一件玫红色绫罗披风,出声喝止。她刚起榻,长发松散及腰,已至中年的岁数,容貌与气韵不减当年风华。 大长公主见自己的儿子,正要徒手掐死心腹,神色震惊:“慕卿,你在做甚么?放开他!” 卫子衍很清楚,若是他此刻稍一用力,这阉人就会立刻死在他手上。 但下一刻,卫子衍却是突然手一松。 德福瘫软在地,猛地咳嗽,他像一条狗一样,往大长公主的脚下爬了爬,试图得到自己主子的庇佑:“殿、殿下,救救奴才啊!世子爷他、他……不知为何,突然会如此。” 卫子衍面色冷沉,目光从阉人身上掠过,与大长公主殿下对视,语气虽冷,但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轻蔑:“母亲素来精明,亦是女中巾帼,怎么身边混入了细作,却还一无所知?” 德福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几丝惶恐。 大长公主秀眉微拧,俯视了一眼趴在她脚下的德福,这又看向卫子衍:“慕卿,你这是何意?” 卫子衍右手轻轻一挥:“来人,把这厮押去地牢,他若不如实交代,卫家的刑罚伺候!” 德福抱住了大长公主的一只绣花鞋,仰头求饶:“殿下救救奴才呀,奴才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吩咐!” 大长公主更是狐疑:“慕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不能轻易动刑吧,德福到底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卫子衍似是懒得多言,淡淡启齿:“母亲,在伯府,我的话就是规矩。” 语毕,卫子衍一个眼神扫向长安和钟北。 他二人回过神来,立刻照办,上前拉起德福,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往外拽。 大长公主还想进一步阻挡,却被卫子衍制止:“此事事关重大,一个时辰后,我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卫子衍身段高近八尺,高出了大长公主一个头,便就如此俯视着她。 此刻,晨光破晓,在熹微薄光之中,大长公主在儿子的幽眸里,看见了“权威”二字。 大长公主:“……” “好,本宫就静等一个时辰。”大长公主服软了。卫子衍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她对伯爷毫无感情,但儿子始终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况且,这个时候的卫子衍,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反抗的威压。 永宁伯府的地牢,四处潮湿阴暗,血腥与霉味混合在一块的气味,会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死亡。 伯府刑罚有一套独特的手段,残忍程度可类比诏狱。 不消片刻,德福全盘招供。 卫子衍长身玉立,他一袭雪色锦缎长袍,立于地牢内,却仿佛又隔绝在凡尘之外,不染一丝丝污秽。 长安手背沾血,走上前禀报道:“世子爷,招了。德福果然是受曹阉指使,杀死王公子,就是为了嫁祸给表小姐。一旦表小姐被衙门抓走,必定会落入曹阉手中,没了咱们伯府的庇佑,表小姐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钟北附和:“世子爷,咱们眼下如何是好?直接将德福押去大理寺么?” 区区一个德福,根本不足以撼动曹阉的地位。 卫子衍知道,他手中筹码,还是不够。 这时,大长公主亲自来了一趟地牢,即便已经猜出实情,大长公主还是想替自己的人求情:“慕卿,事已至此,你便……” 大长公主话音未落,卫子衍从钟北手中夺过长鞭,他挥鞭之际,一声破响,将绑在绞刑架上的德福,一鞭子封喉,血溅数丈,当场毙命。细一看,德福的脖颈已经彻底断裂。 见状,大长公主喉咙一紧:“你……” 卫子衍不会留下任何祸害,此人也没法成为扳倒曹阉的人证,留着没有一丝用处。 “来人,送去大理寺,将人犯尸首交给裴少卿,就说叶棠无罪。”卫子衍直接下令。 可他自行处死杀人凶手这桩事,委实过于直截了当了一些。 长安应下,抬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向裴大人好生解释一番才行。 此刻,看着儿子清风朗月的清隽容貌,却仿佛笼着一片肃杀,大长公主猛然惊觉,卫子衍再不是当初受她掌控的少年人了。不知不觉中,卫子衍已经长大成人。温润少年,成了爪牙锋利的权臣。 大长公主咽不下这口气,打狗也要看主子! 儿子这是愈发不给自己面子了! “慕卿,你这一夜不眠,就是为了给区区一个商贾之女洗脱嫌疑?”大长公主开始较真了。 卫子衍却反问:“儿子替母亲揪出藏在你身边的细作,难道这不是一桩好事?母亲眼下最应该担心的,应该是曹阉得知了您的多少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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