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几日接触下来发现他性子实诚, 颇有才干,不只是个莽夫,不然也不会二十一岁任翰林院庶吉士, 仅用了九年就升到了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了。 升迁速度快到令人咋舌,比同级的张廷玉足足早了七年。 头一次进他书房时, 四爷心里就生出了丝好感。 檀木书架顶天立地铺满了一整面墙,各类经史子集、兵法国策, 涉猎百家杂学,观他读的书大致能断出是个怎样的人。 高低错落的典籍摆放的整齐, 按书名头一个字排序的,倒是和四爷平时的习惯极为相似。 他在观察年羹尧时, 人家也在暗暗揣度他, 说实话,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年羹尧常年镇守边疆,真没见过几个京里来的大人物, 印象中皇子们娇生惯养,对底下人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发火。 在接到人之前,年羹尧忧心忡忡了好几宿, 生怕自己这狗脾气一个没绷住, 得罪了贵人。没成想雍亲王并不似传闻中的刻薄寡恩,不近人情, 甚至有种难得的清冷儒雅。 说话时他习惯看着对方眼睛,目光淡淡的却不游移,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自己被重视的感觉。 再加上年羹尧典型的谁敬他一尺,他必还一丈的性子,最近变着法儿的好酒好菜招呼,害得苏培盛犯愁主子爷会不会消化不良积了食。 仆从端着盘山楂糕经过时,自然而然被苏培盛拦下了,也不管原本是送去何处的,反正谁都不能和王爷相比。 山楂糕上了桌,四爷不由多看了几眼。 暗红色麻将大小一块,没什么花纹,卖相差了点,本来没什么不同。 然而这里少数民族居多,饮食习惯和内陆省份迥异,装菜的盘子都是加大份的,足有脸那么大,乍一看这袖珍嵌着金丝边的小碟子,倒像是京中闺秀的做派。 尝了口,偏甜微酸,口感有点儿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 见四爷稀罕这碟山楂糕,年羹尧咧嘴一笑,自豪地像护着鸡仔的母鸡。 “好吃吧?王爷要是喜欢吃,回头臣再让臣的妹子多做几斤给您捎回去!” 四爷垂下眼皮,语气淡淡,“官家女子亲手做吃食的倒是罕见。” 这话勾起了年羹尧的愁绪,瞬间没了爽朗的摸样。 “王爷有所不知,臣那苦命的妹子是去年才寻回的,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苦,什么手艺都学了些……她乖巧贴心的很,就连书架上的书,也是她平日帮忙拾掇的。” 四爷一怔,兀自陷入了沉思。 … 宝春正泡在浴桶里,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漫过了她凝脂的肩头,不知今日的水太烫了还是怎么,她的心突突突跳的厉害。 临出发前,年母偷偷往她装行李的匣子里塞了包东西,到了这边拆开一看,才发现是林润之给她写的情书。 二十多封信用麻绳捆在一起有了一定的厚度,四季不断,全是他的心意。 宝春换了衣服出来,靠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随手取了一封读了起来。 中规中矩的笔锋,不凌厉磅礴,却足够真诚,每次看到那些信宝春都忍不住阵阵愧疚。她缓缓读出了声,试图沉浸其中,让自己被那些漂亮的句子打动。 可不知怎么就走神了,脑子里闪过了那人的脸。 他瘦了好多…… 在宴席上为了不被发现,她不敢多做停留,然而只那一眼,就感觉他更加内敛了,像平静的湖面下潜藏的暗涌,忍不住引人探寻。 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了,拉回了她的神志,后知后觉自己又在想他了。 西南潮热,一到夏日蛇虫鼠蚁到处乱窜,小罐子里装着驱虫的碎屑。宝春嗅出了里面混着熟艾、干姜、甘草……还有一味芒硝。 四爷对芒硝过敏,沾上一点点浑身就起疹子,十多日都好不了。 又在瞎操心了,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他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了。 宝春躺在榻上自我催眠,甚至在头发上插上了林润之送她的桃花簪做心理暗示,蛮有效果的,有效果到才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换了外衫,溜进了四爷住的院落。 院子里没守着的人,全去前面凑热闹了,这个时辰四爷一般在书房看书,不会回来太早,苏培盛一般随侍在侧。 屋子里气息熟悉,是他衣衫上的草木味儿,想不到这么久,他还保留着这种习惯。 细细地收拾好了芒硝碎屑,她揣进怀里,忍住了没帮他收拾凌乱的台案。 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宝春心跳漏了半拍,床是实心的,只得躲进了装衣服的橱子里。 透过柜子的缝隙看过去,胤禛像是渴了,走进来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开始脱衣服,宝春下意识避开了目光,又不自觉瞧了过去。 他修长的指解开了外褂、外袍、中衣……结实的身子完全露了出来,背部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牵引着,流畅有力,比以前壮了不少。 宝春还在看呢,突然发现他走了过来,像是要取里面的衣衫。 眼瞧着他的手触上了柜门把手,木头缝隙越拉越大……宝春心都揪了起来,死死咬住了唇,脑子里过了许多种被发现的后果。 “爷,年大人请您再过去一趟。”苏培盛的声音响起。 “知道了。” 四爷推门出去了,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宝春紧绷着的背松了下来,抹了把头上渗出的汗,苦笑了下,悄悄推门出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院子里没燃烛火,只剩空中的月光影影绰绰,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却也模糊。 她跑回去匆忙,丝毫没留意桂花树后,四爷就站在那儿,静静看向她离去的背影。 进了屋他四顾一圈,不见少什么,柜子有开合的痕迹,拉开一看,一摞摞衣物下躺着一根木 质的桃花簪。 四爷弯腰捡了起来,蹙起了眉……
第38章 试探 次日一大清早, 年羹尧在外面敲的急促,把凌晨才睡着的宝春吵醒了。 她披着衣服下了床,开门前犹豫了下, “哥你自己在外面吗?” “是啊,哥有事找你商量。” 西南地势洼陷, 夏夜闷热异常, 加上头天晚上她溜回来后心虚,几乎辗转到没怎么睡。 门才开了一条缝,年羹尧就抱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行头挤了进来, 往她榻上一丢,累的抹了把汗, “妹子你可得帮哥救火啊,先去试试合不合身?” 二十多套藏服五颜六色, 连同配套的发饰鞋子纠缠在一起,宝春挑了下眉, 好奇问:“哥让我穿这些做什么?” 年羹尧也很无奈。 昨晚和四爷商量好了,今日就启程去川藏边界, 随行的护军粮草早早就备足了, 到了时辰就出发。 谁知天不亮外面就传来消息,要押解进京的那位活佛为情所困,病的奄奄一息。 仓央嘉措这个转世灵童来的蹊跷, 三岁就被选中了,据说只因拿起了上一任圆寂活佛的法器,成了新一任的六世活佛, 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 实则是个无实权的傀儡。 十五岁的他早已生了情丝,被带走属实迫于无奈, 厌烦了青灯古佛守那些规矩,他戴了假发溜下了山。 在一个土黄色酒楼邂逅了雪女,从此对她念念不忘,成了掌心的朱砂痣。两人偷偷约会了一段时日,情到浓时,仓央嘉措说要为她放弃活佛的身份,一同私奔。 一切都像是注定了。 一个皑皑的雪夜,他一时大意将脚印落在了地里,被人追踪发现后捅到了皇上那,皇上勃然大怒,发现所谓的宗教领袖只是个幌子。 却也不能把他杀了。 以宗教顺服藏民、教化百姓是大清一惯的做法,顺治爷时期就开始了,若真杀了他们的精神领袖,紧接着就要滋生叛乱。宫里娘娘们人手一串佛珠,动不动跪佛堂抄经也是这个道理。 不能杀,那便押解回京,为他安个罪名,才好名正言顺选个可心的活佛。 算盘打得稳,不料雪女受不住百姓唾骂羞愤自刎。 仓央嘉措因被软禁并不知情,迟迟见不到她却似心有所感,为伊消得人憔悴,不吃不喝命悬一线。 听闻这个消息时,年羹尧气得差点背过去。和尚都谈情说爱了,还爱的要死要活? 转念一想,他可不能死,吊着一口气也得抬到京城去,不然雍亲王白跑一趟,就连他也落个协理不当的罪名。外面一堆人等着揪他小辫子呢。 思虑再三,只得找个相似的女子冒充雪女,先稳住那痴情和尚再说。 “他又不是瞎子,换个人会认不出?” “那和尚爱上的女子是个刀疤脸,为了遮盖,脸上涂满了油彩,你身形与她相似。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声音又如何伪装?”宝春皱眉。 “所以说老天都在帮我啊,”年羹尧一拍大腿,双眼锃锃发亮,“妹子你猜怎么着,那女人不仅貌丑,还是个哑巴!” 无盐加失语都能爱上,这必须是真爱啊。 宝春正愁如何瞒过四爷呢,这下好了,藏服一套,彩珠小辫子编了起来,肤色涂棕再画上油彩,站在镜子前,被年羹尧端详了半晌。 “这回真是咱爹都认不出了。” 尽管如此,宝春还是惴惴的,尤其在膳桌撞见四爷时,心脏跳的像揣了只兔子,好在他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未婚女子不可与外男同食,用这个借口可以先避开,无奈一出声就得露馅,宝春只得坐了下来,拿了根炸脆的果子小口啃着。 她这人吃东西专注,再大的烦恼只要开始吃了,统统抛去九霄云外,面食干巴巴的噎嗓子,宝春大着胆子去够远处的白粥。 四爷余光瞧见了她细长的手指。 纤细的柔夷故意涂黑了,许是匆忙,指甲丹蔻没来得及拭掉,粉粉的花样无比熟悉。 四爷眯了眯眼。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随手一丢,看向了年羹尧,“大人可知此为何人之物?” 桃花簪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击在桌上发出细微脆响,吓得宝春猛地噎住,赶紧顺了口大麦茶。 “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年羹尧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扭头对四爷笑,“敢问王爷在何处寻得?” 四爷沉默一瞬。 “树下。” “…唔…是我的……”宝春含着东西讲话囫囵,倒不显得过分奇怪。 桃花簪是林润之送的定情物,实在不能视而不见,趁他不备飞快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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