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旗远远走来,看都不看陆无为一眼,只向一旁的负责审讯的小旗望了望,然后在脖子上以手刀比过。 陆无为骤然一凛。 这是要直接杀了他。 敲不开他的嘴,干脆在审讯的时候下重手,直接将他弄死,然后对外说成在审讯过程中死亡——北典府司内刑罚极重,在审讯过程中弄死人很正常。 就算是旁的人知道袁散肯定居心不良故意弄死他,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疑罪从无。 到时候,陈亦会为了他与袁散彻底结成死仇吗? 陈亦愿不愿意,陆无为不知道,他只知道,陈亦现在靠不住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就真要死了。 他死了之后,就算是陈亦愿意跟袁散结成死仇又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而陆无为意识到他的死期到了的同时,牢狱里的他人也明白时候到了。 审讯他的人都是袁散的人,原先一共有三个,现在得了令后,有两个便出去清扫四周痕迹、顺带左右侦查,看看有没有人路过、探听消息,只剩下一个负责处理掉陆无为。 杀一个重伤的陆无为,很轻松。 昏暗的牢狱里,唯独留下来的那一个锦衣卫从袖口里掏出了毒,准备给陆无为喂下去。 陆无为被束在刑架上,根本没力气躲避,只是在对方喂药之前,低声道了一句:“我有五百两银票,买我一条命,你就当我死了,送我尸身去乱葬岗,可好?” 要给他喂药的锦衣卫顿了顿手。 锦衣卫校尉的月钱一个月只有二两,五百两银票,冒一次险,似乎挺值当。 “我以后不再入京城,今晚就走。”陆无为见他心动,便又道:“我只是个小人物,不知搅和进什么事情,才会遭灾,今夜之后,我是绝不会再回来的,我会老老实实当个死人,你看在过去情谊饶我一命,可好?” 那锦衣卫越发犹豫。 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情谊,只是同在北典府司做活儿,偶尔互相瞧见对方罢了,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都没说过话。 但是,五百两—— 下手的锦衣卫迟疑了两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药,塞向陆无为的唇瓣里。 “袁百户要见尸。”袁散手下的锦衣卫道:“你逃不过他的眼。” 他虽然贪,但是不想冒风险,否则今日死在这的就要加他一个。 说话间,那锦衣卫掐住了陆无为的下颌,用力掰颌骨。 陆无为当然不肯张口,他求生欲望极强,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肯认命。 “别反抗了。”负责灭口的锦衣卫竟没有掰开他的下颌,一时有些恼怒,冷声道:“你还能逃出去吗?实话告诉你,陈百户现在不在北典府司内,还在外面出公干,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人救得了你。” 说话间,锦衣卫照着他的下颌来了一拳。 陆无为被打的头脑歪向一旁去,依旧不肯张口。 铁钳一般的力道不断地打在他的面颊上,逼迫他张口,陆无为闭着眼,心却渐渐沉到沼泽以下,他的头脑越发昏沉,因为面部被打,耳廓开始嗡嗡的响,四周的声音都听不清晰,人也像是随时都能就这样死过去。 他的天地间似乎都在旋转,感官一阵酥麻,疼痛渐渐麻木,他似是站在了深渊边缘,只要他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就会掉下去。 掉下去吧。 深渊里的浓雾翻滚,像是有厉鬼在嚎叫,触手黏腻的翻滚,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诉说。 掉下去吧。 掉下去。 下去。 去。 他可能要死在这了。 陆无为想。 他很不甘心。 他有野心,想做官,想当人上人,想有一个坦荡明亮的前途,想要很多很多,但他一切还没开始。 他还什么都没看见过。 陆无为的眼前开始浮现出他的老父,现下也不知如何,他回不去了,老父若是死了,不知邻居能不能安置好,他没什么朋友,只有几个嘴欠的同僚,不知他们会不会受他牵连,他至死都不知道袁散为何要杀他,还有—— 还有时雨。 兴许是真的快死了,陆无为的记忆开始往回拨动,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时雨的时候。 那天,公子苑里很多人,恩客要他舞剑,他随手挽了个剑花,恩客顶着一张油腻腻的脸过来想占他便宜,他像是身处一个吵闹的大缸里一般,四处都是回音,震的他脑袋发疼。 然后他瞧见了一个清雅活泼的姑娘,穿着一身男子书生袍,一路跑过来,跑到他面前,一双看着他的眼像是会发亮,做事肆意妄为,瞧着分外出格,一开口比谁都吵闹,一张小嘴儿说个没完,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吵。 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听见。 那些羞人的,害臊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得。 那天,在那个宅子里,时雨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没看时雨,但眼角余光却将她的衣摆描摹过了许多遍。 陆无为在那一刻,突然想,时雨不想嫁他也好。 他连着诏狱都出不去,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稀里糊涂的一个蠢货,时雨不想嫁他,是最好的。 他死在这里,估计时雨也不会知道,省的她以后还要忘,倒也算好。 也算好。 陆无为渐渐闭上了眼。 他似乎是真的要死了,眼前竟出现了幻觉,他瞧见诏狱那头、幽深的牢道里快步跑过来了个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烟粉色鎏金外搭薄纱的长裙,发鬓挽成落雨鬓,上簪了一根金翅蝴蝶簪,手中提着一盏四角小宫灯,宫灯的光映着她光洁的下颌和粉嫩的唇,她一跑起来,那光便在她的面上晃,从她挺翘的鼻梁,晃到她急的翻红的眼。 陆无为瞧见她跑过来,命人打开牢狱的门,她扑到他面前,宫灯被扔到了地上,她扑过来,站在他面前,裙尾摇曳如仙子落尘,昂着头看他,他面上的血滴落,“啪嗒”一下落到她白嫩嫩的脸蛋上。 玉一样的人儿,被这一抹猩红染上,格外刺目——像是陆无为的某种隐秘的欲.望,在这一刻,随着那一滴血一起,拼命地染上她。 染上她,灌满她,逼哭她。 他的花枝,他的小猫,他的时雨。 她似是被吓到了,怔愣了片刻后,终于艰难的和他挤出了一丝笑,柔着声音与他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陆无为在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一垂首,骤然昏死。 —— 时雨来之前,想过陆无为会很惨,却没想到竟然这般惨。 她以为被捉下牢狱,可能会被打板子之类的,却没想到,陆无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了,整个人都血淋淋的。 这可不只是打板子。 她看着都觉得眼前发晕,光是这血腥气都让她窒息。 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一念间,便赶忙让一旁的锦衣卫放人——她今日花了一笔大价钱,把康佳王府给她留的嫁妆都动了,又有赵万琴和赵万琴的哥哥在其中牵桥搭线,才说动了一位千户,替她办事。 这位千户收了她的钱,保证将陆无为给带出来。 袁散手下的锦衣卫瞧见了,唇瓣颤动了两下,最终也没敢说话。 来要人的是一位千户,比他们袁大人还要高两阶,他哪敢拦着? 时雨顺利的将陆无为带出来,随着那位千户,一路出了北典府司,别说袁散的锦衣卫了,就连袁散本人,听闻了这件事,也没敢追出来拦着。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北典府司这种地方?袁散也只能硬咬着牙忍着。 但是...这件事儿被他办砸了,可怎么办? —— 时雨带着陆无为从北典府司出来、上马车离开的时候,正是午时末。 头顶上的大太阳烈烈的晒着,晒得时雨发昏,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这北典府司诏狱,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小厮驾着马车,带着时雨和陆无为重新回到了桃花巷的那处宅院中。 之前时雨购置下这里的时候,就是为了金屋藏娇,现在还真藏起来了,陆无为本人疲惫不堪,时雨赶忙请了大夫。 大夫替陆无为诊治了一番后,开出了不少药来,熬煮的药还颇少,最多的是金疮药,因为陆无为身上几乎都是外伤。 时雨为了让陆无为时刻记得自己的恩情,还亲手帮陆无为上药。 当时他们身处厢房里,陆无为躺在窗边的矮榻上,时雨亲手扒他的衣裳,准备给他上药。 厢房很大,陈设颇为考究,一旁的桌上点着熏香,用以安神、驱血腥气,厢房的窗户开着,夏日的阳光与微风一起落进来。 挺拔高大的男子躺在矮榻上,任人施为。 陆无为的衣裳都被血浸过,后变得干硬,还被抽破了,看上去格外狼狈,时雨脱下他中衣时,陆无为便醒来了,睁开一双瑞凤眼,躺在矮榻上,定定的望着时雨看。 方才大夫诊治的时候他便醒来了,本以为时雨会让小厮给他上药,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自己亲自上手。 到底是未婚男女,纵然是...纵然是时雨对他一往情深,也不当如此。 时雨当时正在解衣裳,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了陆无为的眼,她惊了一瞬,随即便惊喜的笑弯了眼,道:“陆无为,你醒啦?别动,我给你涂药。” 陆无为垂眸扫了一眼他血淋淋的伤,过了几个瞬息,才低声问:“不怕吗?” 这么多的血。 他还记得当时时雨在公子苑,见了几个死人,吓的差点儿没晕过去的样子。 “我怎么会怕呢?”时雨从来不怕死人,她只怕自己死,眼下陆无为这般问,她赶忙说道:“我只会心疼哥哥。” 陆无为喉头上下一滚,用一种时雨看不懂的深邃目光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两个瞬息,在对上她那亮晶晶的眼眸的时候,又刹那间的挪开。 他每每在这种时候,都不敢看她,只会在心里念上一句“不知廉耻”。 “陆无为,知道我为你花了多少银子吧?你日后可要回报与我。” 时雨瞧见他转着脸不理人,便夹带私货,偷偷灌输道:“日后要记我的恩,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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