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李栖迟早已蔫了,她似是因为心虚垂下了头,静默了好一会才又可怜兮兮道:“钟家姐姐,你真聪明,这是我从话本里学到的,我想着贺臻哥哥后天就走了,也许让你们见一面,你们就能和好呢?所以就撒了个谎。” “不过,阿兄真说过这句话的!他告诉我,贺臻哥哥要走的时候,边叹气边说了这句话的。”小娘子的情绪风一阵雨一阵的,见钟知微并未生气,她又买乖似的扯起了她的衣袖,“钟姐姐,你真不去见他呀?他这一走……” 李栖迟的话还未言完,钟知微遍就凉凉打断了她,时隔数十日,不同场景不同地点,钟知微竟回了句相似的话:“让他走就是了。” 李栖迟眨着大眼睛愣愣不再作声了,而钟知微也许是意识到同李栖迟这般言语太过寒凉生硬,她扬唇旋即换了个话题道:“别说他了,聊聊公主你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啊,婚期推到下个月了,我最近就是待嫁嘛。”钟知微本无意再主动提及和亲一事,但身前面容娇妍的小娘子,主动提起婚约毫无芥蒂,她似是真的心有欢喜、毫不在意。 可……同是发配朔北,贺臻也许还有回来的那一日,但李栖迟这一走,人人皆知,千里之遥,异国他乡,她再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是如同九牛一毛般微乎其微。 年少时还会为赋新词强说愁,但现如今,只能讲得出却道天凉好个秋,这世上的道理,过往先贤早已写尽了,想来真是这样,经历的越多,也就越开不了口。 钟知微情绪倏忽又低落下来,她尚在哀思之中,想一出是一出的李栖迟,忽又躬身歪头贴了过来,一瞬间她放大了的面容浮现在了,正垂首望地的钟知微眼前。 她的眉眼和语调洋溢着少女的懵懂喜悦:“我虽然嫁得远,但是我自由自在啊,等我到时候到了草原,我就天天白天骑马放羊,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晚上给你们写信,只要钟姐姐,你愿意收我的信,无论你在哪,我都会给你写的!” 世事易变,红颜枯骨,钟知微平生最不愿做承诺,但对上李栖迟的面容,她主动沉声允诺道:“好,只要是你写的信,我收到了就会回。” 她们零零碎碎聊了数个时辰,有时鸡同鸭讲,有时默契相合,但都未再提及贺臻。 由落雨聊到雨止,又到雨丝再密,送李栖迟出贺府时,雨已大得密棉如线,不得有失的公主出行,排场是不必多言大,单是车后护送的禁军便就列作了好几排,而李栖迟坐在车驾内,笑着同她作别。 车驾启动时,原打算扭身而去的钟知微,回身又望了最后一眼,那远远一眼,叫她步子微僵,雨幕之中,她所望见的李栖迟,竟是神色复杂的,而那复杂的底色,不像艳丽的喜悦,更似灰白的晦涩。 可也不过就是一眼,车驾一动,雨幕一闪,那一眼也就滑过了,待到钟知微再望时,李栖迟面上的复杂已消,余下的只有,她平日里干净纯粹的笑颜。 不过眼花而已,钟知微回了她一个笑,直待长长的车驾队伍消失在雨幕中,钟知微返身折返回家。 天公不做美,绵长的雨,下了好几日都未歇。 “就非得今日走吗?这么大的雨,三十里一驿,不驰十驿不能停,三百里啊就是艳阳天也得不休息走到天黑日暮吧!”灞河桥上,曲六娘抱着琵琶连连抱怨不停。 立于曲六娘身侧的薛西斯,耸肩无奈道:“这没办法,管他是刮风下雨,还是风沙雹子,他今日都得走。” 薛西斯说这话,自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多被贬的官员,若无家族隐蔽,按律皆得即刻赴任,因贺臻有伤,容了他半月养伤时间,已是法外施恩给了大情面了。 春寒料峭,灞河岸边的垂柳还未生芽,桥上撑着伞的二人絮声不停,但他们身前的一身蓑衣的主人公却沉默着并未做声。 押送的几名官差虽收了薛西斯的银钱,但在这漫天大雨下却还是被磨出了脾气,站在桥那头为首的领头官差,回头扬声催促起来:“你们几个,差不多得了啊,知道路难走还磨磨唧唧的,耽误了事儿谁负责得起啊!” “官爷辛苦,最后两句。”曲六娘微微扬唇陪了个笑脸,她当机立断,自怀中掏出了个青色荷包,递到了贺臻身前。 薛西斯见状,紧随其后,也掏出了个靛蓝荷包,同样递到了贺臻面前。 一路沉默的男子,垂眼看了看身前男女手中所持的物件,他未接,却散漫发了声:“干什么?” 曲六娘叹了口气:“你那个官职不是没俸禄吗?这是我和姐妹们凑的银票,好歹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好真叫你空手走了吧!” 薛西斯赞同道:“我这个也差不多,除了我的钱之外,还有胡二别别扭扭塞给我的几张银票,你这狗脾气,现在肯定是不愿意伸手问家里要钱了,能给的就这点了,拿着吧。” “用不着,收回去。”贺臻收回视线,拧眉开口就是作拒。 他拒意明确,但他身前那两只手,却执拗伸着,并无丝毫收回去的意思。 贺臻散漫面庞上,一直所笼的那层叫人琢磨不清的雾,稍稍散了些,他状似无奈又似无语般只得继续道:“收回去,我还用不着你们俩接济,再说了,你们俩这荷包里才能装多少钱?” “我那些小玩意变卖换的银两,早就存到钱庄里去了,那些已经够我在幽州逍遥快活一辈子了,我又不是要饭的,你们想接济我,也得看我瞧不瞧得上吧?” 贺臻往日气死人不偿命的那张嘴,功力一点没弱,他这番话一出,执拗不肯放下手的两人,旋即嘴唇抽动起来,二人对视一眼,熟悉的嘲弄腔调,反让他们的眉宇一松。 不声不响间,举着的手各自垂下了手去。 贺臻见状,转身勾唇往官差处行了过去,他步子不急不缓,临上马前最后才招了招手,举重若轻道:“走了,灞桥送别还算是佳话,再往前走,就不像话了。” 贺臻出言淡淡,动作慢条斯理,将浑不在意、宠辱不惊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暴风疾雨中,琵琶音自灞河桥上响起,奏的是送别的《阳关引》。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伴着着雨声琵琶声,已随官差打马缓缓行进起来的男子,忽然似有所感般扭过了头,他回身张望,似是在寻什么人,但雨雾朦朦,行人匆匆,哪里能看清人的面孔,更遑论寻到人。 乐声悠扬,飘向高处,岸边桥上的商铺驿站雨天却也开了窗,钟知微站在窗前,凝视着雨幕之中回身朝此处望过来的男子,这个距离,她明知他该是瞧不见她的,但她还是没忍住,偏头瑟缩了一下。 立在钟知微身侧的招月,见状迟疑轻声问道:“娘子,你当真不下去,送送郎君吗?我怕你来日后悔。” 钟知微没有回声,她只定定地看着桥边的那个人,而招月朝下望了一眼,也不再出言劝阻,因为此刻再下去,也来不及了。 马声嘶鸣,立在楼上仿若都能听得见,钟知微视线里的那人,终于不再搜寻,他扭身回去,扬鞭彻底闯进了瓢泼的雨幕之中。
第67章 春寒雨水, 湿气连山。要走的人留不住,该回的人自然也不会再等。 钟家一行人返回永兴坊的路上,招月一直留心着自家娘子的神态,依她所见, 钟知微虽然神色自若状似如常, 但闭目养神静默至极这件事本身, 便就已经代表了钟知微心情不妙了。 所以一路上,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再提了什么不该提的,惹得娘子神伤,好不容易一路折腾回了自家宅院,招月以为能松口气了, 却不料刚刚进门,他们就迎上了候在门口的总管黄老。 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的黄老, 一扭身望见回来了的他们,便就呆住不动了, 与此同时, 他面上的犹豫挣扎, 也变得越发浓厚,招月自问她都能看出的异样,更莫说娘子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钟知微径直就停在了黄老面前, 以目光做询。 总管黄老见状躬身咬牙,毕恭毕敬地捧上了一个小巧的梨花木锦盒,而后迟疑道:“娘子, 这是善和坊的人,刚刚送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 招月面上当即浮出了同黄老如出一辙的挣扎犹疑来,她虽不知这锦盒内是何物,但现在事关善和坊的物件,嘶…… 按理说,她是该上前去接过这锦盒,可娘子未动,她一时间也不知是接过好,还是不接好。 招月微微侧目望向站得挺直的钟知微,只见娘子低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锦盒,她看得极专注,以至于倏忽冷淡开口时,反倒吓了招月一跳:“送的什么?” “这……老奴也不知……来送东西的那个小厮什么也没说,只说他们家郎君,让……让他等自己出城后,把东西再递过来。”一向口齿伶俐的黄老,答话时却吞吞吐吐起来。 “老奴本想问清楚了再接的,但那小厮放下东西人就跑了,所以,这……还待娘子定夺。” 这么一说,招月就更觉得自己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雨声不休,娘子不发话,他们站在这廊下,便就是动弹不得,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不知道等了多久,于静默中,招月又侧目望了望身侧的娘子。 看似平静的女郎未置一词,主动伸手接过了那锦盒,而后扭身就走,但她步子极尽匆忙,招月等人不过反应慢了一瞬,便就被她抛在了身后,他们小跑了好几步才又堪堪跟上。 但那锦盒内,究竟装了些什么,便是自诩日日与自家娘子在一处的招月,却也不知道。因为娘子一回闺房,便就将那锦盒抛到了妆台上再不过问。 一连三日,招月瞧着,那锦盒都没有任何打开的痕迹,它被搁置在日日得见的明显位置,却又无人问津,恰如善和坊那位,即便钟家人人皆知有异,可又无人敢轻易开口问。 钟家将军出声问询那日正午,正是善和坊那位走的第四日,招月从钟知微闺房内出来,她还在因为那不知装载了何物的锦盒思绪纷飞时,而钟宅另一头的中堂内,酒酣耳热之下没有顾忌的钟三丁,在午膳时分重又提起了贺臻之名。 “这朝堂上的事,今天晴明天雨的,这些都是说不准的,当日宫内圣人那般生气,不也没有废了太子吗?所以知微呀,你也别太担心了,没准不到半年,贺臻那小子就又调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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