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阿晶奶奶是存了死志,尽管意识昏迷,但牙关却咬得紧紧的。 医生弄得一身臭气,还是没法,无奈道:“不行,土方子行不通,得送上面的医院去。” “有车吗?”陈兰君问,“这里到县医院太远了,怕耽误事,我自行车偏偏坏了。” 医生扭头喊:“阿大,拖拉机嘞?公社的拖拉机手赶紧叫她去。” “不在啊,今天出去做事了。” 陈兰君一咬牙,向阿晶说:“阿晶你用单车推着奶奶走,我跑前头大路上去,看能不能拦着车。” 她憋着一股劲沿着小路往外冲,跑得太急,在田埂上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膝盖疼也顾不上,双手撑着地一起来,接着往前冲。 一直跑,从肺里涌上来一点血腥味,也管不了。陈兰君一边跑一边张望,希望有奇迹发生。 来一辆车吧! 求求来一辆车吧! 跑到大路上,又跑了一段,陈兰君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辆小汽车。 隔得很远,她挡在马路中央,不断挥手。 “停一下,停一下!” 在距离她还有两米的地方,小汽车停住。 陈兰君竭力镇定着,快步走到车边。 车窗摇下,是一张久违的漂亮面孔。 陈兰君顾不得许多,整个人趴到车窗边,说:“邵清和,求你帮帮忙,有个老奶奶病重,要紧急送到县里的医院。帮帮忙,好不好?” 邵清和剑眉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 有了小汽车,去县医院的时间瞬间缩短了好多。 满脸泪痕的阿晶被县医院的医生护士拦在抢救室外头。 她来回地走,失神落魄,只反复呢喃:“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第30章 “你奶奶为什么吃药?都是你害的!” 医院走廊里回荡着阿晶爸爸的咆哮。 原本阿晶奶奶以为阿晶是上学去了, 虽受到病痛折磨,但这个老太太仍旧很高兴。 直到前两天,说亲的那一家人上门来闹, 声响之大,惊动了这个一向耳背的老奶奶。他们好像在说“阿晶”。 阿晶奶奶吃力地起身, 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外面,去看发生什么事。 “阿晶怎么了?”她问。 那个男人扭头, 冷笑说:“你孙女是个□□!定了亲的人, 讲跑就跑,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睡去了!” “胡说!”阿晶奶奶生气地说,“不许乱讲我们阿晶!” “怎么,敢做还怕人讲啊?” 一番吵吵闹闹, 终于将这帮瘟神送走了。 阿晶奶奶愤怒地质问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治病不要钱啊?天上难道会落钱雨啊?”阿晶爸爸瞪起个眼睛, “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子好不容易给她找个好归宿,她还跑!回来我就打断她的腿!” 这一番话如同五雷轰顶, 把阿晶奶奶给定在原地。 她的乖孙,为了给她治病,要去嫁人。 辗转反侧, 想了整整两天两夜, 阿晶奶奶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成为那个孩子的拖累。 她想起一些事,一些可以称作先例的事。有一些农村妇女,也许是被丈夫毒打之后, 也许是被村里人说闲话,也许是被儿子嫌弃不能劳动白吃米饭, 总之, 像叶子离开树叶一样,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深夜, 悄无声息地自己静静死去了。 阿晶的奶奶喝了两次农药,第一次,她下定决心,将农药瓶送到嘴边,刺鼻的气味让人生理性作呕。味道太重,喝不进去。 怎么办呢? 这个老人家破天荒浪费了一次,拿出几毛钱,去买了一点米酒。 农家自酿的米酒,甜丝丝的,很清冽。 原来酒是这个味道,阿晶奶奶想,难怪儿子那么喜欢喝酒。 浅浅抿一口之后,她左手农药,右手甜酒,很艰难地把药喝了。 然后静静等待自然的结果。 昏昏沉沉的时刻,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人生碎片。 出生在旧社会,有印象开始,是娘的肩膀。被两根破布袋子绑着,懵懵懂懂看着娘到东家讨米,去西家讨水。 大一点,开始帮忙做家务活,忙忙碌碌,一直到该出嫁的年纪,自然而然地嫁了人,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生几个儿女,死几个儿女,养大几个,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彻底失去意识,陷入如海一般漫无边际的黑暗前,她的脑海里闪过阿晶腼腆的笑脸。 这孩子很像她,连生日都和她在同一天。 但是,命运还是不要太过相似的为好。 阿晶呐,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不要因为她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毁了未来。 然而这一切,到了阿晶爸爸嘴里,则成为了“因为你不孝,所以奶奶才寻死。” 这个中年男人懊恼、焦急,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却仍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外推,好减轻一点内疚感。 “就是你!”阿晶爸爸咆哮,“如果你老老实实嫁了,会发生这种事吗?” “就是你害死你奶奶的!” 陈兰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明明是你。” “他X的你个小畜生,还骂老子。”阿晶爸爸嘴里不干不净地去扯陈兰君衣袖。 一直沉默不远的阿晶忽然动了,她一把拽过陈兰君的手,然后高抬起手,“啪”得一声,结结实实抽了她爸爸一巴掌。 阿晶爸爸整个人一愣! 他呆呆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如在梦中。 阿晶的眼睛红得要滴血,一字一顿地说: “奶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向你讨债。” 怕眼前这男人发疯,陈兰君默默拿起了墙角不知是谁放得一把鸡毛掸子。 下一秒,阿晶爸爸回过神,恶狠狠地扑过来。 “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东西,敢打你老子,反了天了。” 他往前一步,迎面与鸡毛掸子来了个贴面礼。 “阿晶,躲开!”陈兰君摆开架势,以防万一,她在学校的体育课特意学的武术,力气或许不大,但身段却是十足十的灵活,跳来跳去,把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风。 阿晶也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拉偏架。 二对一,鸡毛飞上天。 然而阿晶爸爸也是常年做体力活的,又气又急之下,使出蛮力,竟真让他抓住了一个破绽,心想一定要给这个女仔颜色瞧瞧,一脚朝着陈兰君的腰踹过去! “兰姐,小心!”阿晶瞪大双目,惊呼一声。 这一脚力度很重,倘若真踢到,一定伤得不轻。 眼看就要踢到陈兰君,阿晶爸爸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标准的一个裸绞动作,羊绒质感的驼色大衣衣袖,紧紧勒住他的颈部。 三秒钟。 阿晶爸爸脸涨得透红,像只死狗样。 见目标失去了威胁性,邵清和冷漠地松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条烟灰色手帕,万般嫌弃地在衣袖上拍了拍。 陈兰君胸口的一颗心仍在狂跳,她深吸一口气,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 “多谢。” 耳廓响起的,是邵清和稍显傲慢的低沉嗓音:“不客气,学习雷锋好榜样。” ……听他一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大少爷说这句话,感觉怪怪的。 陈兰君抿了抿嘴,去扶阿晶:“没事吧?” “没事,你有没有被踢到?” “没有。” 一旁的阿晶阿爸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嗓音都哑了,还在坚持不懈地用公鸭嗓骂:“你这小畜生……” “吵什么吵,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们——” 刚忙完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正要骂,转头看见外罩大衣、内里西装笔挺的邵清和,摸不清这一位的来路,但想着他这一身违规派头没被巡防队抓去反而堂堂正正站在这里,一定不寻常,于是便将脏话咽下去,使用文明用语。 “谁再吵,我叫保安把谁扔出去。” 闹了一场,终于消停了,由于阿晶爸爸战斗力大减,阿晶也力气耗尽,双方陷入了暂时的和平,一个坐在抢救室左边的板凳上,一个坐在右边。 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同样的冷若冰霜。 陈兰君问阿晶:“你可以吗?我去前边问问有没有吃的?” “去吧,”阿晶说,“麻烦你了。我就算了,吃不下。” 她起身,走向邵清和:“小邵总吃了饭吗?” 邵清和点了点头。 方才把这几人送到医院,他就去赴宴了,本地的领导很热情地招待了他。 回到车上,司机问他:“回酒店吗?” “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可去。” “这……还真没有,”司机说,“内地不比港城繁华,这又是个小县城,天一黑,没什么热闹。” “哦。” 没热闹可看啊,邵清和有点烦躁,他不太喜欢寂静。 可这人说没热闹可看。 脑海中闪过那个狼狈女孩的身影。 “去县医院。”邵清和吩咐。 然后,他赶上了一场热闹。 女孩眉飞色舞地将一个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风,左抽一下,右打一下,有意思。 有一根鸡毛赖在她发梢,更增添一份喜感。 现在,她顶着鸡毛,一脸认真地问他“吃饭了”没,挺有意思的。 邵清和撇了撇嘴角,目光从鸡毛移到她的膝盖,虽然是冬天,穿得厚裤子,但也不知道这女孩子怎么弄得,膝盖处破了一个口子。 “没处理?”他问。 陈兰君低头,看了看膝盖,不提还好,一提,还真有点疼。 阿晶急了:“是摔了吗?快去让护士看看。” “没什么大事,你别急,我去看。” 陈兰君隔空瞪了一眼阿晶爸爸,冲旁边的其他家属说:“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下我这妹妹,别让人欺负她。”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才肯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看伤。 “都青成这样了,你没感觉的吗?” 护士一边帮忙处理,一边叮嘱:“小姑娘家,也该上点心,真弄出点病根怎么办。” “这不没顾得上嘛,嘶——轻点——” 上完药出来,邵清和竟然没走,也许是嫌凳子不舒服,他站着,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一双深邃眼瞳没有焦点的望着虚空。 陈兰君走向他:“看什么?” “看你的热闹。”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个人,就不能指望他好好说话。陈兰君小小翻了个白眼,拣了条离他最近的板凳坐下。 “今天多谢你,医生刚刚也说,幸亏送来了,不然都不用推进抢救室。” “那老奶奶怎么样?” “还在抢救,这么大年纪了,也说不好。” “她是自己喝药?” 按理说,这种事不该对外人说。可是,之前在车上,邵清和也一定看出了端倪,猜到了几分。陈兰君犹豫了一瞬,实话实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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