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觉得老康需要人陪,何况有佟贵妃在——今儿是除夕宴,不知要来多少佟氏的家臣,贵妃既然风头无两,她去添乱做什么?没的惹人晦气。 何况她在皇后这里也并非无用功,哪怕她没干实事,传到外头也是她一片诚心。并非她奴性作祟,而是婢妾侍奉嫡妻、臣下侍奉君王、晚辈孝敬长辈,这在封建社会都是值得称颂的美德,哪怕传到太后和太皇太后耳里,也只有夸赞她的恭顺。 换句话说,也是为她镀金。她才不会老老实实照玄烨的准则去当个妖妃呢,有更好的路子,何必落得人人讨打? 团结该团结的,敌视该敌视的,这才是生存之道。 玥容轻车熟路帮钮祜禄氏捏了一遍身,好让她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起来——她才不会说常拿万岁爷当模特练习——待钮祜禄氏渐渐露出困意后,玥容才扶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褥,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到了交班的时辰,敬嫔和端嫔已在外殿等候。 玥容是特意将两人排在一起的,因敬嫔为人有些粗心,做事不够细致,端嫔胆子又太小,只怕钮祜禄氏翻个身她都能急得兵荒马乱,让她俩一起搭班,倒是能互补互足。 何况王佳氏跟董氏入宫之前便已结识,两人早已好得如亲姊妹一般了。 得到玥容批示,二人感激不尽,行完礼便躬身进去看望皇后,犹自勾肩搭背,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互相壮胆似的。 只那副亲密无间的暧昧之姿,实在让人浮想联翩。玥容就诧异皇帝怎么没想到查查她俩?倘若宫里竟有真百合,那肯定非端嫔敬嫔莫属。 她都从没想过去搂娜仁的腰呢——而且娜仁的腰部积了一堆游泳圈,现在打死也不叫人碰。 从坤宁宫出来,玉烟问道:“娘娘是去乾清宫赴宴呢,还是回咱们景阳宫?” 按道理,她是该去老康跟前敬杯酒的,顺便汇报一下皇后病势,但玥容实在乏得厉害,也无心应酬,光想想丝竹声都觉得吵闹,她便不去触佟贵妃霉头了。 玉烟搀着玥容胳膊,让张小泉在前方打着灯笼,再去叫一乘辇轿来,没看娘娘累得路都走不动了么? 以前玥容是不愿如此招摇的,不过侍疾了这些天,偶尔破破例也好,反正也就几步路。 正要启程,忽见廊下一个黑影望轿子扑来,口中直呼,“安嫔娘娘,求您帮帮妾身,救救公主!” 玉烟忙挡在玥容跟前,柳眉倒竖,“嚷嚷什么,你是哪个宫的?” 借着廊下浅薄光晕,玥容依稀辨出那女子面貌有些眼熟,“你是住承乾宫的张庶妃?” 张氏拼命点头,眼角泪痕斑驳,一副凄楚无限的姿态。 她是进宫最早的那拨嫔妃,为老康诞下皇长女和皇四女,皇长女三岁夭亡,令她伤透了心,如今小的这个尚不足四岁,亦是七病八痛,让人烦忧不已。 清宫里死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倒不定是被人暗害,实在古代医疗条件放在那里,嫔妃们怀胎都早,临盆时便免不了早产或难产,再碰上个医术不怎么高明的大夫……倒不如说能平安长大的才是少数。 一个母亲,接连遭遇孩子离丧,心中悲恸可想而知。 玥容目露恻隐,“四公主又生病了么?” 张氏眼泪堪堪落下,“这回情形很是不好,嫔妾怕……” 哪怕太医一早便告诉她四公主并非寿征,可张氏也不想女儿走在除夕夜里,那该是何等凄凉。宫中人言可畏,怕是还嫌晦气,大好的日子给搅和了。 何况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站住,她余生也就这么点指望了。 玥容想了想,当娘的过分小题大做也是有的,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四公主真个命在旦夕,谁能担待? 她只奇怪张氏为何来坤宁宫,“怎么不去求贵妃娘娘?” 原本便是承乾宫的人。 张氏垂眸,近乎有些咬牙道:“贵妃忙于宴饮享乐,让嫔妾明日再去。” 这可真是……佟贵妃倒也不是大奸大恶,可她这个人吧,实在有些不分轻重,或者叫三观清奇。 玥容隐约听说过两人恩怨,佟贵妃刚进宫时,张氏没少借着女儿生病将皇帝从承乾宫请走,真真假假却也难辨,很难说没有争宠之意——张氏虽为庶妃,可毕竟有些根基,又生养过两个女儿,偶尔能得旧情眷顾,脾气亦有些任性泼辣,自然不觉得佟贵妃这种贵族养大的娇小姐会跟她计较。 可佟贵妃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当时虽未发作,这仇却也结下了。后来张氏因失宠日渐收敛,佟贵妃便将她调来承乾宫,名为照顾,实则压在眼皮底下监视,就连后来大封六宫,都没求皇帝给她个位份,自然意在报复。 张氏悔之晚矣,她知道自己不该得罪贵妃,奈何木已成舟,也只能将苦水往肚里咽。如今她不求别的,只求安心将女儿养大,怎料这么一点微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呢?
第21章 评价 贵妃不见张氏,可能是忙于伺候圣驾,也可能惦记着旧仇,存心给张氏个教训——谅来四公主病得不重,这狼来了的故事用得太多便不好使了。 可无论如何,都不该迁怒在小孩子身上。 玥容不知张氏为人,她只知小公主若真有不测,自己定会抱憾终身,便微微蹙了秀眉,说道:“皇后娘娘刚服完药已经歇下了,你进去叨扰也是无益,这样吧,我让张小泉带你到御药房去。” 太医们虽说也要过年,可宫里还有几位主子呢,总得留下些当值的,至于钮祜禄氏这里值班的太医,玥容并不打算动用,并非命有贵贱,而是规矩如此,张氏不能僭越了皇后去,倘被人得知,她们母女亦讨不着好。 张氏千恩万谢,急忙要给玥容叩头,又含悲忍泪道:“妾身听说留守的两位太医并不擅治小儿科,不知能否再求娘娘个恩典,把顾太医找来……” 顾太医最擅治小儿惊风之症,以前四公主的脉象也都是由他照看的,只是老大人毕竟年事已高,又惦记着阖家团圆,今儿一早就向皇帝告了假回家去了。 玥容有些踌躇,要出宫门,就非得用到对牌不可,可张氏一个庶妃哪有这资格?唯有自己替她出面。 玥容不想担这干系,本待说等其他太医先瞧过了,若确定没法治,再去叫顾太医,可转念一想,如若四公主真个病况危急,一来一回岂不耽误工夫? 望着张氏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玥容到底说不出绝情的话,只得让玉烟去取自己的对牌来,又嘱咐多带几封银子,“老大人出宫一趟不易,好好的耽搁人家过年,这点银子权作补偿罢,记得态度客气些,别冒犯人家。” 张氏这会儿感动得五体投地,哆嗦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言语,唯有接了对牌,匆匆跟着玉烟过去。 剩下玉墨搀扶着玥容,“娘娘是想给贵妃再捏个错处么?” 她不肯帮的人,玥容却救下了,无疑会在老康心里又记上一笔。 玥容叹道:“我并没想那么多。” 她只觉得稚子何辜,无论宫里的女人之间多少是非纷扰,可孩子都是清白的,不该与大人的恩怨纠缠在一起。 将心比心,如若她也有孩子,她自然希望旁人能对它施予最大的善意。玥容轻轻摸着小腹,觉着这宫里的日子过久了,偶尔还是会有点寂寞,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又从李家踏入深宫,她至今尚未能完全融入,像一艘漂泊无依的孤舟,找不到锚定的方向。 或许等她做了母亲之后,也免不了像张氏这般牵肠挂肚、提心吊胆,但,那也是好的,酸甜苦咸,才是人生的至味。 回去之后,玥容一面宽衣,一面吩咐个小太监送碗醒酒汤到御前去,她今天没在筵席上拍马屁,就得从其他方面补偿一二——玥容大概能体会到钮祜禄氏的意思了,她希望自己能代替这个贤惠的妻的角色,陪伴在老康身侧,看顾他,照料他,如此,钮祜禄氏方能安心含笑九泉。 可钮祜禄氏忽略了一点,她只是妾不是妻呀,在玥容的认知里,皇后一职任重道远,要背负的责任也比旁人多上许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须照应好,不能被人看出半点疏误,不像宠妃,只要在皇帝来的时候陪几个笑脸,闲时赏赏花喝喝茶,你爱怎么着也没人管你。 佟贵妃固然是心胸远大,认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但玥容却从没肖想过那个位置,先不提配不配得上,她觉得没什么必要——以她浅薄的见识,当皇后明显弊大于利,得舍弃许多快乐,那么何必为了虚名汲汲营营呢? 何况老康克妻虽是无稽之谈,保不齐真有玄学,毕竟历史上他三任皇后都不怎么长寿呀,可见这男人命太硬,跟他做夫妻不是好事。 玥容就这么神游了一会儿,等到半夜张小泉跟玉烟回来,告诉她顾太医去乾西五所看了四公主,如今病况已经缓和控制下了,让她不必担心。 玥容松口气,“对牌要回了吧?” 玉烟点头,“张庶妃让奴婢带话给娘娘,说那些银子日后会设法还给您的,请您无须介怀。” 玥容哪稀罕一个庶妃抠抠搜搜的老本,不过张氏非要还清也罢,省得白欠个人情,彼此都不舒坦,便点点头,“随她罢。” 说完打着呵欠睡去。 次日因是新年第一天,佟贵妃特意请了南府一帮戏班子,召集各处嫔妃来承乾宫听戏,原本还要请两宫太后的,偏几位博尔济吉特氏都说昨儿饮了热酒,又吹了冷风,觉得鼻塞声重不怎么舒坦,婉拒了贵妃好意。 佟贵妃唯有冷笑,这些蒙古女人当真给脸不要脸,如此一说她就会放弃享乐么?她偏不!越性点了两出最热闹的戏文,锣鼓喧哗震得沸反盈天。 敬嫔王佳氏看着戏台上拿刀弄杖好不威武,悄悄对玥容道:“贵妃娘娘也太没心肝了,如今皇后卧病,太皇太后身子也不爽快,她还有闲工夫听戏,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玥容其实看得挺乐呵的,但为了表示跟佟贵妃划清界限,还是微微沉了脸道:“话虽如此,贵妃娘娘向来自行其是,她的吩咐你我岂敢不尊?客随主便就是了。” 话音未落,贵妃妩媚撩人的嗓子业已响起,“安嫔,敬嫔,你俩在聊什么呢?” 佟贵妃的嗓子其实挺有天赋,天生的女高音,音域也广,放在现代没准能成为著名的歌唱家,可她却偏爱拿腔拿调,当着皇帝的面尤其矫揉造作,故意把嗓子捏得尖尖细细的,以为能多得几分垂怜——太可惜了。 玥容便笑着起身,“正说那武生的功夫不错,耍弄得跟真的一样,可见得有看家本领。” 贵妃冷笑,“你的本领也不错,昨儿还是除夕呢,明知道各处守卫松懈,却还擅闯宫门,若引来鸡鸣狗盗之徒,窃去宫中财物,你可担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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