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可怜兮兮地道:“万岁爷, 您就体谅体谅臣妾吧。” 若是撇了油花的倒又好点, 可那鸡汤上厚厚的一层荤油,这不明摆着让她害喜么, 再吐下去,恐怕她体重不增反减, 要变成一个林妹妹式的孕妇了。 玄烨拿她没辙,虽说安胎药让玉墨盯着一碗不落的喝,但也不能光从药材里汲取营养,是药三分毒,长此对母体也不见得有好处。 有什么法子能叫她乖乖听话么?玄烨瞥了眼还在埋头吃斋的玥容,轻声道:“你若改变饮食,朕便送你一份大礼,你待如何?” 玥容不为所动,她这些天收的礼物已够多了,简直有种穷人乍富的心态,现在看珠玉宝石都见怪不怪——她不信老康的礼能比太皇太后那尊白玉观音更贵重。 玄烨的声调充满蛊惑,“五百两银子,你也不放在眼里么?” 玥容的筷子停下不动了,如今她的库房虽满载而归,可大半都是陶瓷器物、古董字画、绸缎首饰之类的东西,尽管所值不菲,但俱在内务府登记造册,不能随意变卖,反而不及寻常金银来得实用——由此她才明白皇后为何叫人送来那匣金叶子,敢情是备作不时之需。 这些天人情往来、应酬打点,再加上让御膳房鞍前马后为她寻觅不应季的菜蔬,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如今老康张口就给她五百两,说实话,不是不心动的。 但玥容秉着贫贱不能移的精神,还是矜持地道:“臣妾知足常乐,您别想用俗物收买臣妾。” “八百两。” 玥容的心肝颤了颤,好吧,其实她也没自己设想的那么请高…… 等到价码涨到一千两时,玥容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地答应了。须知她一年的俸禄也就二百两,如今玄烨给她五年的年例,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未免不识抬举。 玄烨看着她脸上狗腿子的笑,心想小花猫原来也是有弱点的,当下再无二话,挥了挥手,让魏珠盛了碗满溢的鸡汤,请玥容好好品尝。 玥容几乎是怀着喝药的心情捏着鼻子灌下去的,她觉得老康纯粹是恶趣味,就为了不肯让她白得一千两银子。 罢了,钱难挣屎难吃,也只好忍着。 一顿午膳用完,玥容下腹处肉眼可见凸出了个半圆,若非月份尚浅,她都怀疑自己显怀了,到时候胖成大肥猪,看老康这崽种还高不高兴。 玥容极力忍着快要溢出的饱嗝,怎料玄烨却叫人收拾床铺,他准备就在景阳宫午睡呢。 玥容急了,哪有这样的,怀孕还叫她不得安生,可她又不能拦着,谁叫紫禁城方圆百里都是他老人家的地? 玥容只得编了个由头,“妾还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恐怕难以伴驾。” 玄烨明显不悦,“你怀着身孕,怎能事事劳动你?皇后如今也糊涂了。” 老康的思维是典型封建帝王似的,固然伺候主母是嫔妃的本分,可天大地大不及皇嗣为大,在一个可能诞下的小阿哥面前,任何事都得靠边站。 玥容道:“是,臣妾去了也没多少帮助——这些事本来该您做的。” 玄烨瞪着她,敢这么跟他说话? 玥容义无反顾地瞪回去,就是说了,又能如何?“妻子病了,做丈夫的不去关怀,倒事事指望旁人,自己却当起甩手掌柜,哪怕在民间,这种人也是会被瞧不起的。” 玄烨怀疑小妮子今儿吃枪药了,奈何对方句句在理,一时竟不好反驳,只能犟着脖子,“朕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哪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 “皇后娘娘的病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玥容放软腔调,“太医告诉臣妾,娘娘顶多还能撑得月余,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口,必然希望万岁爷你能多陪陪她。哪怕万岁爷不念在她是皇后,也请念在她对您的情意上啊。” 固然感情的事不能强迫,可钮祜禄氏是他下旨接进宫的,难道老康就不能给她一点应有的关怀么?就算钮祜禄氏比不得赫舍里皇后那般分量,可毕竟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而且很快就见不到了。 玄烨沉默下来,他比太医还清楚钮祜禄氏寿数几何,毕竟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也知道玥容所言在理,钮祜禄氏其实是愿意自己去看望她的。 但,正因明白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情意,玄烨才愈发难以面对,他能给钮祜禄氏权力、地位和名望,却唯独给不了她爱情,从一开始,他就只把她当制衡佟佳氏的棋子,她也是知道的。 近乡情更怯,如今她就要死了,玄烨愈发难以面对,他害怕听到钮祜禄氏责备怨怼的言语,埋怨他对不住她……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玥容不知老康心理动向,她只是站在钮祜禄氏的角度设身处地考量,“您若是真为皇后好,便满足她最后一点愿心吧,也好叫她安心离世。” “若仁孝皇后还在世,想来也不愿让您留下遗憾的。” 听到赫舍里的名字,玄烨终于有所动容,叹了口气,让魏珠摆驾坤宁宫。 无论好歹,他总得亲自去趟。 玥容恭送皇帝离开,这才叫人收拾了桌上残羹冷炙,准备回房补眠。 玉烟抚着胸口,“娘娘方才可把奴婢吓坏了,还以为您会跟万岁爷吵起来呢。” 玥容莞尔,“怎么会,我只是说出皇上的心里话而已。” 玄烨对钮祜禄氏不说怜爱、但肯定是有怜悯的,只是长久以来,夫妻二人的关系都僵硬刻板,以致于谁都不肯先迈出一步——他需要一个台阶。 玥容若无十足把握,也不肯推他一把,这回帝后二人把话都说开了,也有助于拉升她在老康心里的印象分,更觉得她善识大体。 何况自从她有孕的风声放出以来,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指望借她的光来接近老康,反正她有孕不能承宠,何不分惠于人? 玥容觉着……这些人实在是想peach! 她再怎么贤惠大度,也不至于给自己平添个对手吧?说是帮她笼络老康,可真要上位了,只怕转念就忘得一干二净,不反过来害她就不错了。 谁叫宫里忘恩负义的多,知恩图报的少? 既然如此,不如让给皇后更公平公正,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便是贵妃也没什么可说的,今日万岁爷能感念皇后仁厚,来日等她坐上后位,也照样会眷顾她——反正在佟贵妃心里,自己跟钮祜禄氏一样贤德。 玥容猛灌了两盏普洱茶,胃里那股涨涨的劲才消下去,又对玉墨道:“待会儿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记得多带件披风。” 就算孕妇要进补,吃得太胖可不行,玥容看了看平坦腰胯,她自己约摸也是个骨盆窄的,到时候孩子卡着出不来,恐怕会落得跟赫舍里皇后一样下场,想想都糟心。 还是防患于未然好了。 玉墨正要扶她到里间躺下,又有客人上门了,却是个十分脸生的姑姑,说请她去宁寿宫小聚。 玥容诧道:“太后娘娘要见我?” 不应该呀,语言都不通,能聊些什么。她对蒙古风土人情一无所知,皇太后大概也不关心李家的鸡毛蒜皮。 难道是娜仁的意思? 玥容试探道:“宣嫔可在?” 老宫女摇头,“太后只让奴婢请安嫔娘娘,并未提及博尔济吉特主子。” 这倒奇了,可太后召见只能遵命,玥容便叫玉墨取披肩来,也省得到御花园了,这么一去一回,足够她消化掉中午的积食。
第26章 太后 玥容起初也怀疑过, 会否是哪个嫔妃假传太后诏令,想把她骗到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掉她——放眼宫中,敢这么干的只有佟佳氏。 因此玥容也给张小泉留了口信,若见她迟迟未归, 就赶紧去通报皇帝, 谅来佟贵妃恨她入骨, 不见得轻易放她去死,必得好好折磨一番, 如同狸猫戏鼠一般。 她这么忐忑不安,跟着那老宫女七拐八绕,怎料眼前出现的殿宇古朴雅致, 气势恢宏,上头还真就刻着宁寿宫三个大字。 呃,看来是她想象力过于旺盛了。 玥容提着裙子款步踏入,先闻到一股清淡悠远的檀香味,听说上年纪的人都爱点檀香礼佛, 看来这蒙古老太太也不例外。 一进去就见上头坐着个人影,玥容不及细看,先盈盈拜倒下去, “妾景阳宫李氏叩见太后娘娘。” 上头叽哩哇啦一串方言,玥容也听不懂,好在那老宫女会翻译, 原是请她平身。 玥容松口气, 看来皇太后今日不是来给她下马威的,沿着老宫女指的位置坐定, 玥容偷偷抬眼打量,觉得姑侄俩还真有几分相似——比起娜仁的年轻水嫩, 精力旺盛,这位老太太却仿佛浑身的皮肉都风干了似的,一座庙里的神像。 可见光是好吃好喝还不足补身,远离故土、终日苦闷,到底也是种慢性折磨罢。 至于两人的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可言,虽然有那聪明能干的宫女当翻译,依旧磕磕绊绊的。 “吃过午饭吗?” “吃了。” “最近胃口可还舒坦?” “很舒坦。” “夜里睡得是否安稳?” “很安稳。”——因为不用侍寝,反而睡得更香了。 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 玥容就很迷惑,难道皇太后就这样关心她饮食起居吗?一个蒙古人,一个汉军旗人,她俩没什么血缘关系吧。 皇太后轻咳了咳,让侍女将玥容身前的冷茶撤去,另换一壶冒着热气的来。 玥容算是看出来了,博尔济吉特氏应该是有求于己,只不好意思明说,才在这里消磨时间。 她便笑着请宫女转达,让老人家但说无妨,她愿意听候差遣。 心里难免嘀咕,宁寿宫这位虽非皇帝生母,但老康对她可以说十分孝顺了,哪怕不是予取予求,差不多的要求也都愿意满足,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老康吐露呢? 博尔济吉特氏沉吟良久,严肃地道:“我希望你举荐娜仁侍寝。” 这句话当然也是翻译过来的,因了那宫女冷沉沉的语调,更多了几分命令意味。 玥容吃了一惊,但思量片刻后,还是认真说道:“抱歉,我不能答应。” 太后以为她是嫉妒,“如今你正在风头上,与其让个不相干的人夺去宠爱,还不如娜仁占住位置,你俩一向交好,将来也能同舟共济,这也是为你着想。” 玥容道:“正因为了臣妾,臣妾才更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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