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点头,“朕明白。” 他依依牵起玥容的手, “总是皇祖母在太宗皇帝那儿受了苦的缘故,你放心,朕定不负你。” 玥容倒是懒得在意这些啦, 反正宫里不会有第二位海兰珠, 真有了也该轮到皇贵妃着急,要她操什么心? 她莞尔一笑, “三爷还是须保重龙体,纵使心中悲痛, 也别累坏身子,否则太皇太后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太皇太后的丧仪如火如荼操办起来,依旧是佟皇贵妃主事,但比起之前雄赳赳的模样,皇贵妃脸上肉眼可见多了些疲态:转眼她都快三十了,膝下依旧没一男半女,连儿媳妇都当得名不正言不顺。老天爷仿佛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赐予她高贵的出身,姣好的容貌,却偏偏不让她诞下子息,难道她命中注定要美中不足么? 玥容觉得皇贵妃是想偏了,她真该看看她姑姑孝康章皇后的下场,生儿育女落下病根,儿子虽然出息,没享几年福就过世了,还不如佟皇贵妃这样颐指气使过得痛快——她倒巴不得要为老康奉献生命似的。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或许等佟皇贵妃落到她们这些人的处境,又是另一番感想罢。 孝庄一去,举国皆哀,嫔妃宫人们皆换上素服,无论平日与慈宁宫走得远近,一个个皆露出哀痛无比的面容,仿佛至亲骨肉离世一般。 里头唯有娜仁哭得最真切,她毕竟出身蒙古,刚进宫时蒙受太皇太后照拂不少,虽然两人没怎么接触过,娜仁心里当她是位可亲可敬的长辈,如今骤然辞世,怎会不难过悲伤? 玥容怕她熬坏身子,每日让小厨房打点各色细粥送到咸福宫去,还未出头七,大鱼大肉自然不妥,何况娜仁也吃不下,只能用些汤汤水水的滋补脾胃。 玥容自己是无肉不欢的,这下倒是苦了她,只能明面上和大伙儿一起不思饮食,等回景阳宫再悄悄打牙祭,好在年关将至,她早备了许多精致点心在殿里,空闲时偷拆几个,只当犒劳肚腹了。 玉墨告诉她,如今嫔妃们都在花样百出——以前是争宠,现在是拼儿子,皇帝无心过问政事,正好唠唠家常。 德妃便天天带着六阿哥去乾清宫请教功课,六阿哥原就聪慧,虽然开蒙晚,进度比他几个哥哥差不了多少——比较的对象当然是四阿哥。 玉墨颇有些义愤,“她这是踩着四阿哥给自己扬名呢,哪有这样的额娘。” 玥容倒是见怪不怪,这几年乌雅氏跟胤禛愈发生疏了,偶尔见面都跟陌路人一般,想必德妃早冷了心肠。皇贵妃一日生不出自己的孩子,便一日会巴着胤禛不放,即便要回来也隔了一层,不及自幼长在身边的胤祚亲厚。 且四阿哥看起来的确不如六阿哥聪慧,功课上平平无奇,连武力值都不如,别看六阿哥年纪小,不久前已拉得三石弓了——玥容表示怀疑,六阿哥难道是吃激素长大的,居然天生神力?要不然便是那弓的重量有水分。 不管怎么说,这么层层对比下来,更显出六阿哥的出色,而德妃这么个脾气稳重的难得显摆起来,可见得扬眉吐气——让皇贵妃瞧瞧,你抢了一个又如何?下一个更好更优秀,等着后悔去吧。 皇贵妃后没后悔玥容不知,她觉得德妃此举挺一言难尽的,也许乌雅氏意在伤害皇贵妃,可她也同时伤害了四阿哥,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母同胞的兄弟,当真要分崩离析至此么? 况且德妃未必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四爷武力值差是事实,可是经天纬地之能……玥容有理由怀疑胤禛这个腹黑小骚年在藏拙,毕竟她从佛尔果春口中听到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且胤禛的学业若真那么差,老康早就鸡娃起来了,岂会放任自流?怕是连他也默许了这种保护手段——枪打出头鸟,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三阿哥倒真是才智平庸,荣嫔于是另辟蹊径,借口关心太后凤体,动不动带着儿子去宁寿宫请安,实则是给三阿哥刷好感值,连对毫无血缘的长辈都这样孝顺,难道他以后会不敬自己的皇阿玛吗? 宜妃眼看一个个的抢占先机,气得花容失色,这些人真是不给小五活路,非得做这样绝么?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小五去慈宁宫哭灵,一跪就是大半天,中间水米不进,非得御前的人请了三四回,她才肯颤颤巍巍起身,隔天继续带着小五跪去。 佛尔果春咋舌,“我瞧五弟两块膝盖都青紫了,吓人得很!宜娘娘也不叫太医来看看。” 做戏嘛当然得做得情真意切,她这样子倒好似胤祺在慈宁宫养大的一般,难舍难分。玥容笑了一回,“不用理会,由她去罢。” 哭得再伤心有何用,皇帝最看重的还是个人资质。至于蒙古那边也不可能帮得上宜妃,本来就日薄西山,孝庄一去,宫里只有个当摆设的宁寿宫太后,博尔济吉特一脉再掀不起风浪了。 佛尔果春道:“不如我也带几张胤福的字帖在身上,万一皇阿玛问起呢?” 女儿现在懂事了,知道区分敌我利害,为大局着想。玥容欣慰地看着她,不过还是摇摇头,“算了,无须太过刻意。” 且她不觉得被老康青睐是什么好事,九龙夺嫡那样血腥残酷的纷争,她一点都不想经历。 她惟愿自家这几个儿女能度过安稳愉快的童年,远离战火,远离硝烟,这就够了。 皇贵妃意欲大权独揽,亲身操持太皇太后的丧仪,半点不叫玥容插手,玥容也由得她去。本来办这种婚丧大事就吃力不讨好,又因为关乎死人,捞点油水都怕伤阴骘,她才懒得多费精神呢。 玥容只每日率领嫔妃们哭丧举哀,走个过场便是了。她自己的景阳宫各种大小事务都忙不过来,自然顾不上照料别处。 结果这日佟佳氏清点念经的僧众时,发现少了一名道长——清宫规矩,凡帝后停灵,须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各种僧、道、尼姑、喇嘛多不胜数,为首的便有六个和尚、八名道士,这还仅仅是主事的,还不包括他们带来的沙弥道童等等,一旦念起往生咒来,真真梵音入耳、震天撼日。 不见的那位正是白云观观主,姓柳,道号扶余。 佟佳氏皱起眉头,恶狠狠道:“这死贼秃偏在紧要关头不知所踪,待会儿该怎么办?” 玥容觉得她激动得有些刻意,走失个把人算什么稀罕?本来宫里最近就乱糟糟的。 她淡淡道:“许是有事耽误了吧,另找个人代替柳道长便是。” 僧道都得按法阵坐定,人数当然不可增减,好在宝华殿就有备用,经文都是那些经文,临时背熟了便是。 佟佳氏点头,“也只好如此。” 去宝华殿请了个充数的来,又嘱咐侍女去瞧瞧柳道长的住处,看到底人跑哪儿去了。 玥容暗暗纳罕,佟佳氏这架势怎么有点像贼喊捉贼,她就那般肯定柳扶余心怀异志? 等今日法事做完,派去查看究竟的宫人也回来了,果如皇贵妃所料,那柳道士连人带细软都跑了! 不光如此,还在枕下发现了一枚镌刻精致的珠花,想是逃跑时不慎遗失的。 佟佳氏柳眉倒竖,“好个龌龊不堪的贼子,敢把主意打到宫中来。” 她捡起那支珠花看了看,“似是宫中女眷所有之物。” 人群中立刻讶道:“这不是贵妃娘娘的东西么?” 玥容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此子当真大胆!幸亏姐姐帮我寻回,否则不知如何是好。” 佟佳氏似笑非笑,“这倒奇了,柳道士日日在慈宁宫念经超度,如何能将手伸到景阳宫去?众所周知妹妹你御下是最严的。” 那支钗是金饰,而服丧期间众人皆换上了银器,即便玥容辩称是在慈宁宫遗失的,恐怕也没人相信。 佟佳氏饶有兴致看着她,等着事情往既定方向发展,可偏偏场上鸦雀无声——都知道皇贵妃想听什么话,可她们身为后宫内眷,只有躲是非的,哪有主动找是非的道理?再说安贵妃也不好惹呀! 佟佳氏心生不悦,轻咳了咳,她身边侍女才怯怯开口,“奴婢瞧着,那位柳道士很是俊俏呢。” 众人方才露出恍然神气,的确,念经的时候有个男子身姿挺拔,唇红齿白,格外玉树临风,想来便是柳扶余无疑了。 佟佳氏叹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寻常事,只是妹妹已为人母,便该修身养性才是,万勿坏了德行。” 玥容道:“嫔妾都不知那位道长姓甚名谁,更不曾留意其相貌,姐姐此话我怎么敢当。倒是您身边这位玳瑁姑姑开口便称俊俏,我瞧着倒像春心萌芽,老树开花。” 众人忍俊不禁,贵妃这把伶牙俐齿寻常人当真无福消受! 其实玳瑁只是长得显老,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被玥容这么一顿排揎,顿时羞愤欲死。
第76章 反水 亲近奴才受辱, 佟佳氏这当主子的也脸上无光,她轻嗤两声让玳瑁退下,又冷冷对玥容道:“贵妃何必拣软柿子捏?是非自有定论,公道自在人心, 你若行事堂堂正正, 又何须惧怕旁人言语影射?” 看来皇贵妃打定主意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了, 玥容微笑道:“嫔妾是为娘娘名声着想,若纵容臣仆这么肆无忌惮诽谤主子, 传出去也是您御下无方,娘娘该知道轻重。” 她倒是气定神闲,一口一个诽谤中伤, 倒要看看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佟佳氏哂道:“贵妃果然巧舌如簧,连本宫都险些被诳过去了,这金钗难道不是你的?” 玥容并不否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种样式的簪珥在宫中本就寻常不过, 光是臣妾的景阳宫就能寻出百十支来,今儿被你拾去,明儿被她拾去, 难道嫔妾次次都得出来自证清白?” 她这话隐隐还有些炫富的意味,听得佟佳氏咬牙切齿,这几年玥容在内廷可谓一枝独秀, 旁人眼红也罢, 佟佳氏也只能勉强安慰自己,到底是个贵妃, 依旧在她之下,如今才知玥容的宠眷有多隆重——这蹄子明里暗里不知从表哥那里搜刮了多少好东西, 干脆把国库都搬到景阳宫就是了! 其余人听着虽也羡慕,但同时被玥容警醒,顿生唇亡齿寒之感,不过一支普通发钗皇贵妃都要借题发挥,引到宫嫔私通头上,焉知日后不会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她们?这清白与否本就是最难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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