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不自在, 不敢去看她的动作, 而后娓娓道来: “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当时还是太上皇在位。太上皇封我为镇武王,命我巡边, 主要区域分别是竖阳道、鹿道、坪道、辰泽道。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在坪道时,我遇到了一起□□。带着巡边士兵,我平定了□□,却意外撞见朝中臣子与廉昇自治区的人勾结,图谋不轨。 “当时我以为事情不可拖延,回京后连夜禀报了太上皇,同时因我平定□□,太上皇为我立府,让我从礼贤王府搬了出来。 “勾结之事,立刻就有人去查了,而搬进新府邸的我,并不知晓新住处已经暗藏了多少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在一个深夜,有人蓄意纵火,镇武王府在烈火中付之一炬,我尽全力逃入宫中,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太上皇知晓纵火的人就是与廉昇的人勾结的重臣,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为避免假死会被查出端倪,我被认定为失踪,并且有太上皇派兵向西,假意寻找我的踪迹,试图引出幕后之人,可惜多年未果。 “作为此叛国案的证人,我多年来不可暴露踪迹,一直等到今日。如今陛下知晓你处境艰难,忐忑难安,让我来解你的密信,让你安心。” 姜翘听罢,瞳孔微微颤动。 坪道,又是坪道。 原主一家的死亡,果然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而尹徴的身份,果然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清晨的微风穿过窗户,翻动姜翘的衣摆,她不禁放下了手里还没择完的韭菜,轻声问道:“你能解这密信?” “我能。”尹徴重重点头。 屋外几乎是转眼间就亮了好几个度,原来是黎明前的黑暗终于结束,太阳就在不知不觉间冉冉升起。 姜翘没什么好犹豫的,攥了攥拳,从自己的荷包里找出了密信。 她给尹徴的是自己折的复刻版,原件还留在她手里。 尹徴郑重地接下,道:“姜娘子可否有笔墨?” 姜翘的眼睛瞟了一下窗外:“有人跟踪我,现在恐怕并不方便做出如此突兀举动。” 尹徴摇摇头:“莫要担心,那人已经被策反了。即便没有,他也看不懂我写的东西。” 怪不得!最近监视的目光并没那么尖锐了,居然这也能策反? 姜翘没多嘴细问内情,连忙备了纸笔来。 尹徴凭借记忆,先画出了非常复杂的完整密码本,一笔一划都熟练非常,为的就是让姜翘看到密码真实存在,并非捏造。 随后,他拿着密信,当着姜翘的面,一点一点解密,为了便于她理解,写下的还是白话文。 姜翘在一旁看着,没一会儿就理解了这套密码的用法。 深浅不一、先后不一、角度更是各不相同的折痕,代表的是汉字的基本笔画,将这些折痕解析成笔画,再把乱序的笔画根据一些提示码进行重组,就能用五笔输入法的逻辑把笔画组合成一个个字。 密码中存在复杂的干扰项,姜翘看不懂,但或许是写信的人与解密的人用的不是完全一致的密码本,以免密码广为流传。 随着时间推移,窗外的光线愈来愈好,尹徴也解完了一整张密信。 姜翘定了定神,接过解析后的文本,仔细阅读: 新得消息。洪玉林与廉昇自治区有私下往来,且极有可能是廉昇绮梦道洪家人,数次往来中常常携带诸多图纸,不知用途,恐有反心。 洪玉林的图纸来自京中胡家,然寄信与送信之人皆是女郎,不知真实身份。 以上诸事皆有物证,藏匿于坪道,此信逆解,或有错误,但可得地址。 洪已然察觉臣对他的关注,故不知此信可否能安全入京,如若此信辗转,或臣与妻女骈死路途,陛下莫急于追查,应小心防范京中的幕后之人。 另见江湖高手宁不言曾数次往返于京中与坪道,不知其目的,恳请陛下重视。 臣丁亥号,掌手三阴经。 姜翘看罢,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似乎是原主对真相的渴望,又似乎是她对忠臣未能善终的感慨,片刻,她便情不自禁落了泪。 这个真相让姜家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现在看来,似乎远远不够。 这些只是多年前一位臣子能掌握的全部信息,可是放在现在,并不足够给任何人定罪。 其中最有用的就是物证的藏匿地点了,姜翘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镇武王殿下可否知晓‘此信逆解’是何意?” 尹徴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十分不适应,抿了抿唇,解释道:“我知晓,却解不出。” 原来,在一整个密码系统里,不同密码以人体经络系统命名,十二正经分为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阴经、足三阳经这四组,密码根据解密方式分为这四个大类,其中手三阴经是用现代五笔输入法为基础来解的。 西方五行属金,对应的身体器官是呼吸道与肺部,西北对应的是心与脑,正好就是十二正经的手三阴经,因此即便香味消散,只要这密信交到对的人手里,也可以确认解得对不对。 而姜翠城在密信中说的“逆解”极有可能指的是足三阴经。 尹徴并不知道足三阴经的解法,这信要如何解,还得交给澹台晏河来安排。 姜翘点了点头,道:“那便辛苦镇武王殿下将这密信转交给陛下了。” 她好不容易从这巨大的信息量里缓过劲儿来,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飘乎乎的。 尽管早有一定的心理预期,可是这个早晨的到来,还是太突然了。 无论是尹徴的身份一下子从花匠变成了镇武王,还是姜家人惨死的真相,都让她难以平静。 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感情,可这就是她现如今的生活,如果生活忽然翻天覆地,她要如何适应? 将来皇帝会查出真相,尹徴会离开东宫,姜家人会重新安葬,而她,会被裹挟着成为什么新身份的人吗? 是简单的功臣遗孤,还是被发现身份,成为明面上的穿越者? 越触及真相,越让人惶恐,姜翘已经不敢想象更多。 尹徴发觉了她的情绪不对劲,小声安抚:“姜娘子不必忧虑过多,令尊所做的一切,陛下看在眼里。接下来姜娘子如常生活就好,必要时刻,陛下会把你接入宫中保护。” 姜翘有些许失神,叉手道:“多谢镇武王殿下。” 尹徴哽了哽,终于还是轻叹一声,道:“姜娘子还是像从前一般唤我罢。” “知晓了殿下的身份,如何能不敬呢?”姜翘用清亮的眼镜注视着他。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没得选。 即便这已经比真实的古代好了太多,可还是改不了阶级分明的现实。 她如果高呼平等,那么每一个字都会成为将来某一日射中她的箭羽。 在这种压抑的社会氛围中挣扎,她只有两个选择——妥协,或者死。 尹徴沉默了片刻,挪眼看向窗外。 窗外忽而飘来乌云,似乎要下雨了。 “姜娘子的敬,是敬于身份,而我本也不是阿耶阿娘的亲骨肉,于我而言,这份敬从无必要,”尹徴定定地说,“我不想与姜娘子变得生分。” 姜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说笑声。 其他庖厨也起了,姜翘该准备朝食了。 “镇武王殿下请回吧,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姜翘重新拿起没择完的韭菜,小声催促他走。 尹徴沉默着起身,收好纸笔,把密信装好,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迈步离开。 姜翘装作漠不关心,并没有回望,而是等其他庖厨来了之后,飞快整理好情绪,换上一副正常的表情,与他们说说笑笑着做饭。 今日朝食,姜翘本想做些凉面,但眼看着天空变得阴沉,这凉面下肚恐怕身体不适,故而临时改了主意。 煮好的面条被她拌上料油,放在空气中晾凉,而后又单独在每个碗中加了一勺猪油,撒上细盐、熟芝麻、花生碎等,浇上煮面的水,再把晾好的面加回了热汤中。 这样一来,经过风干的面条更韧,口感独特,却有热汤浸润,在阴天里吃着也适口。 姜翘早记住了孩子们的口味,为大家切了各自喜欢的小菜,这才把汤面端上桌。 忙碌了一早上,两样主食、四道菜、两种汤便陆续出锅。 外面不知不觉间已经下起小雨来,孩子们皆是披蓑戴笠而来。 空气里湿漉漉的,衣衫扒在身上,这种潮湿的感觉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姜翘总忍不住往外看,帮孩子们把蓑衣挂好之后,坐到了窗边。 “吸溜吸溜”的喝汤声不绝于耳,猪油调出来的汤非常香,在这样的清晨喝上几口,胃里暖洋洋的。 吃了个七七八八之后,言风棠对姜翘说:“姜娘子,昨日你不在,便没同你说。休沐那天,我和阿姐给耶娘做了番茄炒鸡蛋和蛋花汤,他们很喜欢,非常感谢姜娘子!” 姜翘回首,噙着笑意道:“太客气了,这还是要归功于你们学会了才对。” 言风裳撇撇嘴:“甭提了,之前阿溪给大伯做饭,大伯好一番炫耀,这次我俩做了这顿饭,阿耶甚至命人到大伯家宣扬,丢死了。” 姜翘咯咯乐,而后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胡品高咀嚼完口中的韭菜炒鸡蛋后,昂首说:“我阿耶阿娘也十分欣喜,倒是没去旁人家炫耀,但将此事传遍了整个胡宅。” 冯巍然沉默地喝了一口姜撞奶,并没有参与到话题里。 家人对太子和姜翘都有些许反感,他根本不敢提及此事。 太子不会说话并不丢人,做饭也不丢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翁和耶娘会反应那么激烈呢?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早晨,在晌午前放晴了。 冯正幡没去衙门,卧病在家,咳了个昏天黑地。 嗓子里像是生了针,稍稍一动,便反复刮擦,疼得人想要抠破脖颈那薄薄的一片皮肤。 味道刺激的苦药难以下咽,冯正幡喝一口,便要缓好半天,好不容易折腾完之后,又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下的同时也没有精力起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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