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密信被解开,她心中又微妙地不适了起来。 稚童无辜,但家庭教育也深刻影响着白纸一样的孩子,她做不到完全忽视这一切,只能尽可能公平。 与皇帝和尹徴分别后,宁不言又把姜翘送回了典膳内局。 路上,忽然有不大不小的瓦片挪动声传来。 一霎时,姜翘与宁不言同时回头,紧接着,她就被一把甩到墙后,整个人头晕目眩了起来。 宁不言扔给她一把匕首防身,而后带着武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不用想,那肯定是狗屁主子派来的人。 一旦被发现倒戈,之后狗屁主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他的,所以这个人绝不能活着出东宫。 宁不言神色一凛,从袖中抽出一把尖刺状的武器,扬手甩了出去。 下一瞬,一把匕首紧随其后,直奔那道冲向宫外的身影而去。 两把兵器一左一右伤了那人的腿,“啪拉”一声,那人便倒在房顶上,顺势往下滚了几圈。 “慢着!”一个女声阻止了听到动静后围过来的侍卫们,而后一跃而上,三两招就制服了负隅顽抗的那人,一把扯掉了他的面罩。 宁不言隔着百步距离,模糊地看到她的面容,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在西市跟着姜翘的那位女郎。 须臾,她已经将人捆好,把他腿上的兵器拔了下来,抬手将尖刺状武器扔给宁不言:“接好!” 宁不言抬手接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明知这位名为姜梅子的侍卫在监视自己,但是亲眼看到她抓住狗屁主子派来的人,又是另一种感觉。 尴尬、庆幸、恐惧……多重情绪复杂地揉在一起,宁不言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回去看姜翘。 姜翘躲在宫殿侧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完了远处的场景,同时手里还握着匕首,做防备姿态。 直到宁不言回来,她才放松些许,二人继续往回走,一路无言。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姜娘子回舍馆后便好好歇息罢。”宁不言把人送到典膳内局后,叉手道。 “……好。”姜翘迟疑道。 她真的要被他的自来熟吓死。 走就走啊,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宁不言点点头,又返回了方才的地方,果然姜梅子还在原地等他。 看了一眼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人,宁不言觉得脸熟,但叫不出名来,估计身上也有蛊虫控制,于是飞快做出决定:“还请姜娘子与我做一场戏,追杀我,别要我命就好。” 姜梅子只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并不了解内情,但眼前的局势很简单,她立刻会意,把脚边绑着的人拎到空屋子,找了其他侍卫看守。 紧接着,她对宁不言点了点头,手中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来。 做戏做全套,再加上宁不言也想与她切磋一番,故而尽了全力。 ……然后差点瘸在东宫里。 姜梅子的身形诡谲,出手极快,宁不言伤她三分,她便能还回来十分。 没一会儿,宁不言便受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 “走了!姜娘子回见!”宁不言真打不过了,赶紧制止她,而后头也不回地逃出了东宫。 就这一番速战速决下来,宁不言明明是装的被侍卫发现,最后也愣是变成了真的。 鲜血一路滴滴答答,他翻越开化坊的坊墙时,差点腿一软昏倒在地。 踉踉跄跄地进了熟悉的小院,他第一时间去吵醒了狗屁主子。 青年郎君早已睡下,这会儿被敲门声惊醒,心脏剧烈跳动,一时间烦躁上头,吼道:“什么人这时候吵我?院子里跪着去!” 宁不言早猜到他是这个反应,熟练地哭诉:“主子!主子!出事了!” 青年郎君撇了撇嘴,道:“滚进来。” 宁不言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腕,麻溜儿地进门,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青年郎君被光晃到,眯了眯眼,正要骂人,才发现宁不言这凄惨模样。 “怎么回事?”他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 宁不言方才惨败,又一路狂奔回开化坊,到现在还两股战战,艰难地跪下来行了一礼,他哀叹地说:“主子可是派了其他人进东宫?今日那人暴露,身负重伤,已经被抓起来了!属下试图搭救,却遭到侍卫围攻,不得已逃出东宫,只是不知那位郎君现下如何了!” 青年郎君乜斜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真假。 仔细端详宁不言身上的伤,的确是与人交过手的样子。 能把少年时就颇负盛名的宁不言打成这样,东宫的侍卫倒是不简单啊。 青年郎君想了想,拍了拍手,唤来一位侍从,低声嘱咐几句,那侍从便出去了。 宁不言抬头:“主子,那位郎君还能救下来吗?” “被东宫的人抓住,你说他会不会说些什么秘密?”青年郎君勾起唇角,似乎意有所指。 宁不言却演技逼真地睁大了眼睛:“难、难道主子要放弃他吗?” 青年郎君嗤笑一声,重新躺下,半盖着薄被,“油灯熄了,自己处理一下伤,休息几天再去东宫也无妨。” 宁不言留下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欲言又止一番,而后熄了油灯,行礼告退。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方才那位侍从回来,在门口对青年郎君道:“主子,人死了。” 青年郎君只应了一声,而后就没有发话了。 宁不言不知道,“死了”指的是蛊毒发作死了,还是在东宫里失血过多死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无比庆幸自己的倒戈。 或许本来他还要考虑制衡不同人之间的信息差,以此给自己多留一条路。 可是现在他彻底清醒了——唯有皇帝,是最不会杀他的人。 这条命,只能赌在皇帝身上。 宁不言捂着肩头最严重的伤,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是大暑,姜翘非常郑重地做了凉粉。 晌午太热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趁着这个时候吃点爽滑的东西,会格外开胃。 绿豆淀粉加水,这个比例是姜翘一点一点试出来的,没有精准的电子秤,她全凭手感,但基本不会失误。 绿豆淀粉水搅拌均匀后,姜翘在大锅里添水,烧到温热。 微微冒热气,锅底泛起密集细小的气泡时,就可以抽出一半柴火,转为中小火。 姜翘往锅中加了白醋,这样可以使凉粉的透明度和韧性更好,而此时绿豆淀粉水也要倾倒入锅中,用手勺贴着锅底,缓缓推动。 白色的液体在锅中悠然地转着圈,温度缓慢爬升,渐渐变得粘稠了些许——这是绿豆淀粉糊化的过程。 姜翘很有耐心,等待着稀溜溜的淀粉水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同时粘稠些许的液体表面十分光滑,几乎没有明显的波澜。 直到白色的淀粉完全糊化,锅中便是均匀的半透明的模样了。 小锅离火,糊化的绿豆淀粉被倒在圆弧形的容器中,那粘稠的液体十分顺滑,微微透光,美得如同上好的绸缎。 早在她做苍柘迎夏拼盘时,宋如羡就已经见过凉粉了,但还是会忍不住感叹:“这样对用量有精确要求的食物,也不知如何才想得出做法。” 姜翘并不回答,笑眯眯地把容器放到阴凉处,等待这碗糊糊自然放凉,而后立刻去做下一份。 煮绿豆淀粉水的过程中,需要液体的温度上升得足够稳定足够均匀,因此不宜一次做太多,这一小锅只够三个小孩儿的量,还得再做两三锅才行呢。 糊化的绿豆淀粉在放凉的过程中会出水,因此并不会紧紧粘在容器上。 一个时辰后,姜翘只需要微微扒一扒,就可以将一整块凉粉从容器里取出。 拿出她那可以挖土……不是,可以刮凉粉的特制工具,在凉粉块那反光的表面转一圈,弹软而有韧性的凉粉就被整齐地刮下来了。 凉粉的截面近似鱼鳞形状,这是凉粉刮子刮出来的,用刀切可没有这样的效果。 一圈一圈亮晶晶的凉粉被刮下来,尽管它闻起来没有什么明显味道,可是一看它这模样,就知道是消暑的好东西。 典膳内局其他的庖厨也不知不觉把目光放在姜翘身上,对着那半透明的食物十分好奇。 姜翘抬头笑了笑,拿出一只空碗,将蒜蓉、细盐、香油搅拌均匀,又加两大勺柠檬汁和适量的白糖,这才兑水调成料汁。 “都来尝尝罢!”姜翘说着,拿了一把凉粉放入料汁中,把大碗推到一边。 赵典食走近些,行礼道:“那便多谢姜典食了!” 在场的其他六人分食一碗凉粉,哪怕一个人只能吃几口,表情也从好奇过渡成了不知餍足。 “这食物好爽滑!仿佛到了口中,自然就要往肚子里面溜似的!”傅典食惊叹道。 “是啊!夏日吃这个,定能解暑热!酥山相比起来,都显得腻口了呢!”陈雪花吃完之后,忍不住咂咂嘴。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夸赞,体会着口中残留的清爽,最后一致希望姜翘改日再做些。 姜翘伸了个懒腰,道:“太累了,一看锅就是好久,一刻也不能松懈,倒不如教给你们,想做便自己做去。” 绿豆也不是什么昂贵物什,典膳局自己人吃些,也不至于被举报,这种占皇宫小便宜的事儿,旁人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庖厨们纷纷称赞姜翘心善,仿佛早忘了她从前谁都得罪的恶名。 太阳爬到天空正当间,烤得大地滚烫,东宫学堂的小朋友们便来吃晌食了。 一看到有新的食物,孩子们洗手都争先恐后了起来。 姜翘把冰粉依次放入不同碗中,根据孩子们的喜好加了不同的调料,适宜每个人的口味。 “这是凉粉,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姜翘说着,又将一盘冷切卤牛肉摆过来,“卤肉也可以放在凉粉里,别有一番滋味。” 谢温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凉粉,本来看它柔软光滑,怕一用力会夹断,然而冰粉有韧性,并不怕他用力。 放入口中,最先感受到的是料汁里微微刺激的蒜香和清新的柠檬香,咀嚼时才可以体会到凉粉独特的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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