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已经熄灭,鱼片组成的牡丹花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但它美得让人舍不得触碰,仿佛品尝它,就像是毁了好不容易绽放的花。 姜翘取代了唱贺词的侍女,亲自奉上这道菜后,高声道:“微臣祝皇后娘娘岁岁芳辰,安康顺遂!此菜名为‘醉鱼牡丹’,它在点燃的酒液里涅槃,正如褪去青雉后芳华依然,它是娘娘爱的牡丹,是娘娘如诗如画的年华,而今日如此,日日亦然!” 陈幼端险些激动到站起来——天知道她看到这浴火的牡丹时,是怎样的喜悦! 她可以肯定,昶山赏花那日,姜翘一定是听见了她的话,但这样的话她说过很多次,却唯有姜翘记在了心上。 今年是她三十岁的生辰,宴会规格本应再大些,总归如今算不上年景不好,略铺张些也没人怪得了什么。 但是她不能真的铺张。 八年前,澹台晏河随父微服私访,年仅十八,而彼时陈幼端已有二十二,这一见,两情相悦,顺理成章,从来没有任何人的阻拦。 但是她始终知道,自己想在皇后的位置上坐得安稳,就不可能再随性。 做姑娘的时候,她有多肆意多畅快?那是难以用语言可以概括出来的! 但嫁为人妇,即便澹台晏河不拘束她,她也只能收敛些许。 譬如她喜欢的各式有趣玩意儿,通通不敢放在立政殿,就连在院子里扎个秋千,都有命妇私下里嘀咕她贪玩轻浮,不堪为妇。 隐形的规矩束缚着她,使她不能太张扬,也不会说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反而习惯了欲盖弥彰地说“从前喜欢什么,现在却不喜欢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成长许多”。 姜翘这道菜,真真儿是送到陈幼端的心坎儿上了。 原本陈幼端都想直接叫姜翘过来坐了,但是眼看着下边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便立刻放弃这个念头。 喜欢牡丹,喜欢不被束缚的感觉,但不妨碍她要尽可能少给自己惹麻烦。 更何况,姜翘也未必能放松地与她在这样的场合一起吃饭。 “今日姜典食这道菜甚是独特,赏金三十两!”陈幼端扬了扬头。 采萤立刻去取了提早预备的金锭,样式小巧精美,码成一个小金山,当众端给姜翘。 姜翘脸都笑僵了,赶紧谢恩,就麻溜地退出去了。 真无语住了,你们夫妻俩食不食人间烟火啊!金子银子哪个花得出去啊! 好在陈幼端倒是出手阔绰,比皇帝强多了——不过也不怪澹台晏河。 去年夏季水灾,冬季极寒,收成不好,阖宫上下都提倡节俭,因而澹台晏河没出重赏,今年意外的风调雨顺,陈幼端有心给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只不过这钱花不出去就是了。 手握贵重的金疙瘩银疙瘩,却屁用没有,姜翘真的是欲哭无泪。 去光禄寺的庖屋混了口吃的,等到宴会散了,才有宫人来找姜翘,说是皇后娘娘传见。 陈幼端已经换回了舒适的常服,一见姜翘,就笑得眉眼弯弯:“今日累坏了吧?快坐!” 姜翘行礼后坐下来,道:“倒是不及娘娘劳累。” 她可不是疯了才能奉承出这样的话来。 本朝虽然早已推广了高桌高椅,但正式场合仍然跪坐,甚至有些老古董坚持认为垂足而坐是没有教养的象征,因此皇后等人足足跪坐了好几个时辰。 这种堪称上刑的姿势怎么有人受得了! “沐浴过就好些了,好在一年到头也没几回。”不是真的没几回,而是陈幼端能推掉的全推了。 姜翘自然知道“没几回”的个中缘由,不禁笑出声来。 房间里没有外人,陈幼端也放松,她略歪着,摆弄着单独挑出来的心仪的生辰贺礼。 “今日那三十两黄金,不过是外人面前做做样子,我这儿倒是另有一份谢礼。”陈幼端说罢,采萤就捧了一只匣子来。 姜翘恭敬接下,只见当中是一条压襟。 环形的掐丝银裹着浅绿的玉,下面坠着精巧的五串小的银镶玉,用料中规中矩,贵在精致工艺,乍一看不招摇,等闲人看不出其中门道来,正适合姜翘这样的身份。 姜翘连忙行礼致谢,心道,好皇后,您是比你家那口子会办事儿的!这不比寻常黄白之物好上千百倍?
第34章 【034】 其实早在穿越以前, 姜翘是不知道有些朝代无法使用金银作为货币的,并且对于电视剧里动辄赏赐几百两黄金信以为真。 去年姜翘还误以为这个国家要完蛋了,皇帝寒酸得不行了, 才只给区区二十五两银子,后来才得知,皇银与官银还不相同,它象征了皇权偏宠,无法用官银的实际价值去衡量。 但无论是银还是金, 都比不过皇后送的这条压襟令人欣喜。 陈幼端挨个合上面前礼盒的盖子, 说:“倒不是我借花献佛,这压襟并非我今日得到的贺礼, 而是我未出嫁时自己在铺子里挑的, 你那道菜合我心意,这才让我想到送一件与你年龄相称的饰品。” 姜翘怕自己把这压襟弄脏了,忙放回锦盒里,问道:“自臣入宫,娘娘百般信任, 不在臣面前维持威严做派, 甚至让臣与您和太子殿下一同用膳,这是为何?” 陈幼端淡定地拿了一块桃仁吃, “有没有人说过,你吃饭看起来特别香?” “啊?”姜翘愣住,难不成皇后拿她当吃播? “我喜欢看你吃饭, 每一口都认真咀嚼, 表情满足, 看着就香!更何况你细心又坦诚,就像那日晚上你匆匆来找我, 说尚食内院外的东墙处有古怪,再比如刚来第一天就告诉我小厨房的食材被人倒卖过,若是寻常人定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更不敢直接告诉我。”陈幼端撑着头,认真地说。 “这时臣应当做的。”姜翘特怕帝后夫妻俩捧杀自己,于是总在关键时刻象征性地谦逊一番。 陈幼端摇头:“这么说的人有很多,这么做的却少。你是臣子,做好应做的事情之外,我们亲近些无妨,总归旁人不知道,挑理挑不到你头上就好。” 不过像姜翘这样的人,也不是唯一,她倒是还认识一个。 那人纯真赤诚,既是一根筋,公平地得罪了朝堂上所有人,又是位能臣,文武双全忠君爱国,可惜后来府邸被一把火烧了,至今没有他的下落。 而那所谓没有下落的能臣,此时正把落叶埋入土中。 秋风扫走枯叶,拂开薄云,日升月落,这授衣假过得极快。 眼看就到月底了,姜翘终于做完了给小枣的那套冬衣。 先前闲暇时候,姜翘陪陈幼端说话,横竖也无事干,便把布料针线拿来,便绣边聊。 陈幼端不大擅长刺绣,但极擅长纺织,生育前在朝中的工作就是改良纺织技术,设计出了使用起来更便捷更舒适的纺车,又为军队改进了布料织法,提高织布效率与衣服的坚韧程度。 这功绩大到可以载入史册,奈何当初熬伤了眼睛,现在陈幼端不再做这些了,平日就在宫中自娱自乐。 看姜翘做衣服,她便也做衣服,虽说手艺一般,但效率很高,姜翘做完的那天,她也绣完了一件墨绿色的袄子。 “娘娘,明日太子殿下就要回东宫了,我刚好把做好的冬衣送给好友,再去典膳局做些准备,因此待会儿就要出宫。”临走前,姜翘来告别皇后。 陈幼端却忙道:“别急,我正有一事苦恼。” “娘娘请讲。” “是闻儿的事情,”陈幼端神色中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疼惜,“闻儿不肯回东宫。” 姜翘放下手头的东西,问道:“太子殿下可曾告知原因?” “他不想离开我。” “嗯?难道殿下生日那晚,您与陛下没跟太子殿下把话说开吗?” 这几天澹台勉闻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姜翘还以为他们一家三口聊好了,犯不着自己操心了,合着小太子的心结还在呢? 陈幼端黯然垂眸:“当时是好的,闻儿听我们长篇大论过后,已经接受了生死之事不由人掌握,也明白了我与晏河身体健康,不会早早弃他而去,但今日一提起来送他回东宫,就开始耍脾气。” 姜翘点点头,“那臣便去看看太子殿下。” 片刻,采萤带着姜翘去澹台勉闻住的那间屋子。 应久瞻守在门外,一见来人是姜翘,便小声说:“太子殿下说要睡觉,不让人进去呢。” “才吃过朝食多会儿?哪里睡得着?”姜翘无奈,“他就是逃避回东宫。” “奴不好跟主子对着来,殿下说睡觉,那就是睡觉。”应久瞻苦笑。 姜翘背手,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下,随后走到窗前,道:“臣姜翘问候太子殿下安康,殿下没睡的话,就敲敲窗。” 窗户那边没有动静,姜翘继续说:“殿下是不是觉得回东宫很有危机感?若是这样认为,就敲一下窗,若非如此,就敲两下窗。” 听陈幼端那么说,姜翘就知道太子其实听进去那些话了,只是心理上过不去,因而只要不见面地沟通,免得他别扭,再稍加引诱,就能把人哄回东宫。 屋内依旧寂静,姜翘耐心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终于等到了不轻不重的敲击窗棂声。 姜翘便继续发问:“太子殿下恐惧与至亲的分离,无论是暂时还是永远,是也不是?” “咚”一声响,澹台勉闻认可了这个说法。 姜翘与采萤和应久瞻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说:“太子殿下明白陛下与皇后娘娘身体康健,是也不是?” “咚。” “太子殿下道理都懂,只是本能地还想找机会继续留在皇后娘娘这儿,是也不是?” “咚。” “既然殿下什么都懂,那您看,无论您回不回东宫,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如果您回东宫,明日就可以见到久别一月的谢公与同窗,还可以吃到各式美食,”姜翘停下来想了想,“这样吧,明日吃肉松小贝如何?” 这次没有声音传来,姜翘竖起耳朵贴着窗,突然被撞了一下,窗户被推开,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那是何物? 姜翘笑了笑,心想,这是要成了。 “肉松呢,就是把肉炒干,直至起蓉,蓬松鲜香,至于肉松小贝是什么模样什么口味,不如殿下亲自回东宫品尝。” 过会儿,澹台勉闻又塞出来一张字条:明早我定会回到东宫用朝食,今日我要宿在阿娘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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