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絮嘴边的笑意凝固,“裴兄命好,投了一个好胎,做何事都有人兜底,什么都不用做,照样活得肆意快活,一事无成,也没有敦促与责备,我羡慕不及。” 他一甩袖,转身进入神殿里。 登高结束,裴惊辞回去商时序的身边,看她执笔写账本流水。 那执笔的姿势,下笔的轻重缓急,他似曾相识。 想了一会儿,认出此笔锋有柳南絮的影子,他拉下脸来。 他磨着墨,心不在焉。 柳南絮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裴惊辞的头顶,如同倒悬的一把锋利的刀刃,随时斩断他与商时序的交线。 他怕一不小心,商时序就会提起和离的事。 到哪时候,他不得不依着她。 如果不依,硬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裴惊辞曾有过幻想,如果商时序嫁的不是他,那他怎么办?倘若柳南絮在中举那时,甘于从乡县小官做起,商时序一定会嫁给他。 抢过来? 与大玄朝谦让美德背道而驰的念头。 那他靠什么抢? 如今又靠什么挽留? 学识,功名,他哪样都没有。 现在能娶到商时序,他庆幸一切阴差阳错。 后来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动,裴惊辞无从知道,但他依旧担忧,总有一天,商时序与柳南絮和解了那大矛盾,就没他参与的事了。 是他太差,没有能配得上商时序的地方。 而商时序热衷于经商,以后强大自立,他便没有能留在她身边的价值了。 裴惊辞摁碎了砚,墨汁顺着桌面染黑了木质的纹路。 幸好商时序发现得早,急把账本都抬了起来。 “墨翻了。” 裴惊辞手脚忙乱地收拾桌面,墨汁染黑了擦布,也染黑了他的大手掌。 商时序察觉到他的低落,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裴惊辞挂上心,毕竟这家伙,吃喝玩乐样样不愁。她道:“你一脸担忧的样子,是怕什么?” 裴惊辞用手指蹭了一下鼻尖,找个借口:“怕我爹又催我生孙子给他玩。” 怕你不要我。 裴惊辞在心里补充。 他不想嘴硬,他的行动永远诚实,关键是商时序对他无意,他一旦开口表明心意,就成了单方面的要挟。 哪怕加上一句,“我喜欢你,只是说明我喜欢你,并不要求你一定与我携手恩爱。”,也显得假惺惺。 商时序:“说谎。” 裴惊辞心一下咯噔。 商时序:“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拿手蹭鼻子?你的鼻子都蹭黑了,还不肯说实话吗?” 他倒忘了,不与他敌对的商时序,是最了解他小习惯的人,当初他有多沾沾自喜,如今他就有多心虚,撒点小谎也瞒不住。 裴惊辞捂住鼻尖,跑去后厨的井边清洗。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是商时序。他低下头颅,怕被看穿,沉声道:“我没想好如何说。” 脚步声转而渐远,裴惊辞紧张的肩线松了下来。 …… 他出去时,商时序递给了他一块干净的布,“擦擦,人可失意,不可失态。” 裴惊辞:“我不失意,我是想要的没能力去争。” 商时序:“你不起试试怎么知道?” 裴惊辞倏然轻笑一声,“我怕……” 商时序:“别怕。” 视线内,她眉间的花瓣胎记嫣红鲜活,目光坚定,“我认识的裴惊辞,从来敢作敢当,接受得起一切失败。” 裴惊辞的心境如同浸入湖面的浮标轻轻跃动了一下,倏然猛烈加速跳动。 他喉结下滚,沉哑着声说:“好,听你的。”
第14章 翌日早。 天和食铺清冷无客,两两路人抬头瞧到牌匾,撇嘴谈而走开,商时序闲着无事,让店员看店,打算去面见昨日在天和食铺闹事的母女。 她第一次见到那对母女便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她确定,之前从未与这对母女见过面。 她合上账本,让清樱放回账房屋里。 目光落到桌面上的安神丸药瓶,她想自己暂时用不上,便不想带了。 正决定着,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走药瓶。 商时序看过去,裴惊辞身上斜挎了一包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白绸挎包,把她的药瓶揣到了里面去了。 他身着一成不变的黑衣,肩宽窄腰,更加衬托白绸包巴掌大。 裴惊辞催:“愣着干嘛?要去哪,走啊?” 他黏黏糊糊的也要跟着去,她随他意了。 马车缓速稳当前行,车厢房内,商时序却感到脑穴晕极了,胃里酸水频频翻腾欲吐。梦境让她预知未来许多事,却也让她时不时不适至极。 她忍着,忽而闻到一股清凉的橘香,头中晕感少了些,右扭头看向裴惊辞,见他眼睛里的碎光清澈泛泛,佝着腰,右手两粗指跟捏甲盖药丸大小似的举着小瓶药给她闻,左手替她揉后脑穴位。 该不会,那白绸包里装的都是她可能要用的小物品? 商时序接过药瓶,发现瓶身握着小梨大,她放到鼻子前闻,“暖宫温经丸有吗?” “带了。”裴惊辞面色紧张,摸出后药瓶感觉不对劲,“离十六号差些日子啊?提前了?” “收回去。”商时序道。 裴惊辞莫名其妙,放回去,又低头掏出一块用干净白绢包的酸角糖给她,“酸酸甜甜的,吃不吃?” 须臾,商时序忍不住好奇:“……给我看看你的包。” 他到底还随身带了什么东西。 他解下来给她,挂在他身上看着小小的一包,到她手里仿佛大了一倍,商时序翻见各式各样的跌打损伤药瓶、针线、纱布、白手绢、果脯,里层独立放置……洁净的红签。 她合上包还他,默默垂眸观鼻。 看着糙,貌似心挺细,就是不会打扮,找个时间给他买几身衣裳。 …… 西南城郊王氏医馆藏之深巷,院里杏李环绕,清净。 商时序进门便感到药香扑面而来,裴惊辞逛在院子与郎中谈药材药性,药童领她进了二楼廊道最后一间竹房。 一进门,便看到一位穿着蓝粗布补衣却干净的妇人坐在病床前,妇人举着碗褐黑冒热气的汤药,一勺又一勺,耐心送到床上的少女嘴里。 屋内光线明亮,那少女抬眼见她来了,整个人呆着不动了,而妇人回头看到她,立马跪在竹地上求饶。 “商小姐大人有大量,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也是听人说那些谣言,万不得已才存了坏心思,要是商小姐气不过,你怎么处置我都行,我为你当牛当马,杀我剐我都行,求你放过我女儿。” 病床上的少女眼里泪花出现,“娘……” 商时序坐到药童搬来的太师椅上,瞧着她们好一会儿,觉得妇人的跪姿与体态,很像受过宫里的规训,才问:“怎么称呼?” 声音轻柔。 妇人忙磕的头一顿,先前没细看,如今窥面前的人眉中带朱,一袭白裙,胜似观音转世。旁边的婢女敌意地瞪了她一眼,妇人吓得低头,但她胆寒的悬心放了下来,想商时序是位菩萨心肠的富家小姐,说:“姓庆,商小姐喊我庆娘就好。” 商时序:“药钱是那位指使你们的人给付的吧。” 庆娘动作稍作迟,就见跟前的白裙边一动,淡香飘过,她赶忙应道:“是、是的,我们也不知那是何人,一群人带着家伙突然闯入我家中,说不按他们说的做,就打死我们,要是按照他说的,就有钱拿来抓药……商小姐,我们母女是被迫的啊……” 商时序:“那群人衣着打扮何样?” 庆娘:“靛蓝对襟窄袖外衣,圆领长衫,个个人高马大,虽是家丁,打扮却跟小富人家的公子哥似的。” 皇家长公主府里侍从的打扮。 婢女青桃笑了一声,“他们让你这么说的?” 被戳中了心中秘事,庆娘心提起来,顿然一慌,忙着磕头,“商小姐,我们都是被逼的。” 商时序转而看向病床上的庆绘。 “姑娘那天是中了毒吧,临近死亡的感觉,害怕吗?” 她声音那样和柔,却说了一句让庆娘悚心的话。 庆绘寒毛立起,哪怕,商时序声音依旧柔缓,却仍是让她感到毛骨悚然,被子下握紧了手心。 “商小姐!”庆娘一骨碌拦在病床前,跪着身体发抖,泪流满面,“都是我的错,求你!求你放过她!她本来活不长的,没几个日子了,半个死人了,她晦气啊,商小姐,您罚我解气吧。” 商时序问庆绘:“姑娘生了什么病啊?” 庆娘:“她……” 婢女清樱冷厉地打断庆娘的话,“我们小姐问的是你女儿,让她答。” 庆娘讪讪地闭嘴,她自然知道,但见商时序好说话的样子,想让商时序可怜她们,放过她们。 庆绘小声道:“回商小姐,庆绘自小体寒,体弱,郎中都说不见其因,是固疾怪病了,只能一直药理。” 商时序:“那姑娘好好休息吧,我便不叨扰了。” 她没想把时间浪费在整治她们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离开。 青桃一路上愤懑不平。 “你几个月来的心血,她们有手有脚不去劳作,为了肮脏几两就轻易毁掉了食铺的口碑,要是换做平常商贩,那不得倾家荡产,与她们拼命!” 商时序等她嘴停下来,笑道:“这样吧,你带几人,装成闲客去天和食铺常常进货的贩子打听菜和馅料的事,让周围百姓知道,天和食铺在哪里进的货,让贩子都自己澄清他们的东西都是好货,让他们都为天和食铺帮腔。” 青桃动力十足:“好的小姐!” 说罢,她中途下了马车,带马车旁的几个随从离开。 其实青桃就算不去,这些贩子只要没受长公主府的人的警告,以她的身份,商贩最后也会出面。 而谣言风头传过,陆续也有贪便宜的食客回到天和食铺就餐,但怕就是长公主三番找人毁她商铺的名誉,商时序不想处于被动。想知道,两世都不曾有过交结的长公主为何针对她。 皇后所出的长公主明空及笄后一直留在玄都城,尚未婚嫁,商时序记得梦中的长公主不光涉商,更在皇后薨后倾权朝野,挟以幼帝,垂帘听政,若不是碍于大玄律法,她早把幼帝扯下皇位让自己坐上去。 马车缓缓停下,清樱掀开帘子,商时序让裴惊辞扶着手下来。 忽然一阵惊叫声从街道两边炸起,马蹄声急促闷响如雷。 “快让开!快让开!惊马失控!” 三匹疾奔的杂马带着一辆装满煤炭的车厢冲向他们。商时序让搂着腰躲到街边一刻,马车相撞,煤块蹦得到处都黑乎乎一片,马车厢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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