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说,差距显而易见。 幻境中,云笈的剑术像是放在笼子里驯养而成,足够漂亮,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手劲稍显飘忽。 而现实里,她的剑招看似简单,实则凌厉,每一式都冲着死穴去。 非要说的话,就好像提炼了精华,将那些华丽的复杂的东西淬炼了一遍又一遍。 若非经历过见血的厮杀,绝对养不出来。 褚辛想得出神,才发现自己在幻境中的这几日,好像想的除了云笈还是云笈。 他觉得怪异,又很快劝解自己。 和云笈十二个时辰面对面,他很难不去想她的事。 春风吹拂,一朵梨花落在云笈剑尖。 她停下舞剑,捻起梨花放在鼻尖轻嗅。 然而在小院另一头,却有人走过院门,身后跟着许多人,抬着大箱小箱,吵吵嚷嚷地进来了。 云笈收了鹤翎,抱起褚辛去看是什么情况。 进来的都是些侍卫打扮的人,干的却是最简单的活,搬着沉重的华美的箱子,一箱一箱将东西抬进了月门。 云笈站在门边看着,听见门外一道粗犷熟悉的声音:“都拿进来,往那边放,排开了放得好看点。” 她探出头去,果真是熟悉的人。 云书阳卸下甲胄,一身轻便的窄袖劲装,正指挥着侍卫将箱奁往里送。 云笈惊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二哥给你找来了好东西。”云书阳自然地揽过云笈的肩,带着云笈往里走。 侍卫们已经将箱奁都放好,云书阳随手打开一个,就见里面的布匹绣着精美的金线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随箱子掀开,云笈的笑容却僵硬起来。 褚辛被她抱在手里,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上正在使劲,钳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她在紧张。 云书阳对云笈的小变化没有丝毫察觉,随手拿起那些美丽布匹中的一条。 “瞧,乾朔产的鲛纱,都是上乘品色,按照你喜欢的颜色各选了几匹,你若是想要做衣服,我便吩咐人过来帮你裁衣。” 褚辛看了眼那些五彩斑斓的布匹。 云笈喜欢这些? 他怎么记得云笈一柜子素净衣服,从未穿过这些过分招摇的颜色。 云笈并未表露出喜欢:“哥……” 云书阳却是打断云笈的话:“哥知道你为了夺草准备了很久,回来以后就不好受。” “不喜欢鲛纱,还有别的,过来看看。”他笑着对云笈招手,抓起一支簪满珍珠的金钗往云笈头上比划,又拿起另一支,“甚好,都很合适你。” 褚辛能感觉到云笈抓着自己的力气愈来愈大。 他一下下抚着云笈的手,让她的手指慢慢松了下来。 云笈沉默着,任云书阳将东西往自己身上放。 她的沉默终究被云书阳察觉。 云书阳只当她仍是为了怀梦草不高兴,大开大合地安慰:“没事,神物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棵草罢了,既不能锻神兵,也不能延年益寿,没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 云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于她的兄长,她从骨子里就从来没有过反抗的自觉。 云书阳终于发现云笈怀里还抱着一只青鸟。 云笈本能地想要将青鸟往怀里藏。 果然,云书阳又道:“你这鸟哪来的?怎的这般普通。要是想养鸟,二哥给你找更漂亮的。” 云笈摇头:“不必了,这些就够了。” 这就是会好好收下的意思了。 云书阳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过几日我准备去见北山境主,有许多事需要商谈,你随我一起去吧。” “那老头成日说想要见你,听说他家那小子自从上次试剑见过你,就老提起你。”云书阳笑笑,“多认识一些人,总没什么错的。” 云笈僵着肩,在云书阳的逼视下,终于还是点点头。 云书阳离开以后,云笈就放下练剑的事。 只是也很久没有说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褚辛的毛,不时埋在他羽毛里吸一下,褚辛没拒绝。 到夜晚,傀儡人把院子里的箱奁搬进了仓库,云笈坐在秋千上,慢慢地荡着。 荡着荡着,就抱着褚辛,在秋千上斜躺下来。 若没有乌云,青云的夜晚,天空其实很明亮。星河浩瀚似海,巡境青龙不时飞过。那些星星如同宝石铺在深蓝色绸缎上,向青霄山投射着璀璨的夜光。 院子里的秋千很大,足够一人躺倒。 云笈躺着躺着,就撑着脑袋趴起来,低头挠褚辛。 自下午起,那青鸟就任她摆弄,以往还会反抗的,现在怎么都不吱一声。 “为什么这么乖?”云笈撑着下巴,低头看青鸟,“白天哥哥说的,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她慢慢卧在青鸟身边:“放心吧,我不会去弄一只漂亮的鸟来换你。” 它依然一动不动,像只死鸟。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反正你也不会说话,不会往外说。”云笈说, 她很慢很慢地说道:“压根不用二哥介绍。北山境主的儿子,我早在试剑的时候就见过了。” 褚辛扭头去看她。 云笈看着天空,眸子好像将星空都装进去了,很明亮。 云笈比划道:“北山境主就不好看。他的儿子随他,又矮又瘦,印堂带黑。见他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欢。可他脸皮厚得很,我拒绝他,他非要贴上来。 “不仅如此,在月都的时候,还听人说过他时常去花街柳巷狎妓,常常一掷千金,大方得很,那些老鸨龟公都认得他。” 回想起那北山境主的儿子,云笈的脸色便不是很好看。 她闭上眼睛:“所以啊,北山境那个鬼地方……我一点都不想去。” 名声坏成这样,云书阳会不知道么? 他知道。 但他不在乎。 云笈恰恰发现了这一点。 她好似一无所觉,一如往昔般没有拒绝云书阳的要求。 但膈应。 很膈应。 她知道自己再想下去,只会有更多更多的膈应。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普通的生活里长出来,像是一株小小的藤蔓,逐渐长大了,要去冲破自己多年来奋力维持的那堵墙。 云笈甩甩脑袋,想要将那丝异样从自己混乱的思绪摒除。 青鸟贴近她的脸,绒毛温暖。 云笈笑着去摸它:“我就知道你听得见,还听得懂。” 她躺在秋千上,举起青鸟。 星空之下,青鸟在她手中展开羽翼,深青色羽毛尾端深红。 云笈不知道,她的青鸟已经完成了褪羽的大任务,只觉得自己将这小东西照料得格外好。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鸟,长得这么奇怪。好像鹤一样,毛色又分明不对。”她问,“你日后会不会真的长得很大很大啊?” 褪羽结束,幻境便也要走到尽头。 褚辛睁着眼,意识清醒,却感觉到属于幻境的灵力正在从褚辛的灵台中抽离。 目光所及变得朦胧。 云笈的脸在他眼中氤氲成成片的色块,如同蘸水的书页。 她的声音逐渐远了。 “要是你长大到能够带人飞天,就像文鳐鱼一样……那时你若记得我,就带我去天空看看吧。” 褚辛陷入一片黑暗中。 这幻境不过短短几日,相较以前的幻境,却已经算长。 是一个柔软的,却带着尖刺的长梦。 乾朔,客栈。 云笈捏着手中的丹药,眼神怀疑。 这是她刚来乾朔时,那摆摊的小浣熊送给她的易形丸。 自从她私自出逃被发现,虽然云瀚并不知道她竟大胆到只身入海牢,却也不时来她这边看上几眼。 若褚辛以原型出现在她房中,很难不被发现。于是她给褚辛喂了一粒易形丸,好掩藏他的身份。 只是这丹药的效果,在她的意料之外…… 乌狄嘎了声:“殿下放心吧,这玩意我也见过,用料很简单,不论是妖还是半妖,也只会有暂时的副作用,对身体无害的。” “好吧。”云笈说,“可是,他还要睡多久啊?” 乌狄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一般来说,鸟妖褪羽的过程虽然痛苦,但也不至于昏迷一整日。他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就连乌狄,对于毕方的了解也不多。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神鸟。 月上梢头,已经是深夜。 “算了,今日先休息吧。”云笈屏退旁人,抱着褚辛往里间走。 等房中只剩自己一人,她放下褚辛,想要褪下外衣,看褚辛一眼,还是绕到屏风背后。 她摸出清凉膏,循着异样的位置为自己上药。 从地道出来以后,背上的彼岸花就一直有灼烧的感觉。 以往也有过不适,却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严重。 就好像在自己背上燃起一把火,要将什么东西烧个一干二净。 云笈就着镜子往背后看。 好似汲取了最丰沃的养料,彼岸花以一种空前热烈的姿态,逐渐走向盛放。 她从盛放的花苞里感知到危险。 等它完全盛开,会发生什么? 云笈不确定。 她自认自己在术法上的造诣已经不低,至少绝非寻常人能比。然而对这个怎么都找不到来路的法术,她完全找不到解决办法。 药膏清凉,缓解了彼岸花灼烧的痛感。 云笈整理好衣服,见褚辛在外头躺着,还是一副死鸟般的模样。 褚辛吃下易形丸以后的外貌,不丑,甚至称得上好看。 但是她不习惯。 倒是褚辛那副丑巴巴的样子,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真奇怪。 罢了。 现在她的烦恼太多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根本排不上号。 她将褚辛包在薄毯里,安置进床头的竹篮,喃喃:“算你走运,遇见的是我这么个大好人。”
第40章 带褚辛出来,不代表云笈对褚辛有所改观。 只是因为褚辛入海牢,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与她有关。她没法把自己从褚辛身边撇开,放任褚辛在海牢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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